请勿相信任何人

作者:凌渊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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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音笔里的声音


      第七章 录音笔里的声音

      短信停在四个字上:“B12。今晚。”
      我把手机扣在桌面,盯着那行字看了十几秒,脑子里把“去”和“不去”的后果各走了一遍。去,意味着走进对方设好的可观测轨道;不去,他们就会用别的方法验证我是否“服从”。
      我决定第三条路:观察,但不入局;制造“我入局过”的痕迹,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记录,而我只拿我需要的东西。

      22:30,我开始布置。把门缝便签向里推了两毫米,等会儿再推回“像开合过”的位置;把地垫下那片薄纸换了一个角度,折痕朝门内;把猫眼遮挡盖旋转到半开,方便我在黑暗里用超低亮度的手电穿过去看。出门前,我把那只完整的门磁“小黑块”放到了书桌右上角——这是个临时习惯,我想着回来自会收好。

      22:50,我戴上手套,打开门一条缝,确认走廊没人,贴墙轻步走到拐角。B12 灭火器箱像一个嵌进墙体的暗盒,缝隙细得刚好容一只指尖。我把事先准备好的对折空白相纸塞进“上夹”,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角,然后原路折返。关门、反锁、上链,一连串动作像练过。

      23:06,我出了门,穿过楼梯间下到四楼,绕到另一栋楼的二楼拐角卡住视角。23:12 前后一分半钟,这栋楼的感应灯亮了三盏,对面两户客厅灯几乎同时亮起,其中一盏五秒后熄灭——**和昨晚我的楼一模一样。**我在本子上写下:“同步验证,不限单栋,为区片级别;目的:统计‘响应率’。”写完,我沿着消防通道回到自己这栋,脚步尽量与走廊里偶尔经过的脚步错开。

      刚上到五楼,拐角亮了一次,接着熄灭。B12 灭火器箱前一切如常。我蹲下,从侧缝里探进去——“上夹”的空白相纸不见了,“下夹”的位置多出一个小东西,指腹碰上去是冰的。我夹出来,落在掌心,是一枚黑色的微型录音笔,长不过两节指节,侧面只有一个滑动键和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红点,机身背后用丝印印了三个字母:MAG。

      我把它包进一个干净的自封袋,靠近鼻尖闻了一下,只有塑料和一点点金属味,没什么别的气味。我不在走廊停留,回屋,反锁、上链,拉严窗帘,让房间半暗。录音笔很轻,像一小块空心的金属,握久了才有一点温。

      我没有直接把它插到电脑里,也没有扳动开关听。我先拍照,正面、背面、接口、红点位置;再用另一只备用手机从录音笔外壳四周扫一圈,确认没有针孔、没有二次加工的缝。我把桌上的门磁“小黑块”移开,挪到三十厘米以外,又把录音笔放到软木板上——我不想任何磁性部件干扰它。然后我戴着手套拨动滑动键,“滴”的一声极细的提示音,机身上一个小小的绿点亮了,隔不到一秒,绿点灭,红点亮起——不是录,是播放。

      一阵很轻的风声先钻进来,像是谁在楼道拐角说话之前的“空”。紧接着是几秒急促的脚步,鞋底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里混着极轻的金属碰撞。一个压低的男声先开口:“钥匙拿来。”
      另一个男声回答,带着喘:“晚上回来。”
      第一个人像是笑了一下,笑声很短,几乎和下面的话连在一块儿:“她知道了。”
      后面是一小段混乱的动静,像有东西被拖过地面,墙面或门上被撞出一声闷响,随后是很快的“咔嗒”——钥匙入锁的声音。我的后背倏地冒了一层细汗,手心攥紧了笔。

      录音里有一两秒的电流噪,之后安静,只有鞋底摩擦的细声。我努力辨认背景有无特征性的噪音——远处像有电梯开合门的“叮”,但很模糊。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掺进来,音色是边哭边压住的沙哑:“你们不能——”声音被打断,像是被遮住了嘴。男声低低地说:“安静点。”
      其后是一个更低的男声,像年纪更大:“换锁,今晚。”
      “门磁呢?”
      “撕了。”
      “B12 后。”
      “嗯。”

      这几个片段像一把细针依次扎进我的皮下,“换锁”“门磁”“B12 后”,每一个词都是我这几天在实物上摸到过的痕。我把本子推近,几乎是边听边把这些词抄下来,担心一走神,那些音节就会像水一样从指缝里漏掉。

      几秒钟的空白之后,录音里出现了一个短促的提示音,像是有小设备被打开。随即有人念数字:“零二一七——”后面的两个数字被一阵金属撞击声盖住。我的鼻腔里有一瞬间像是被冰凉的东西堵住——0217,这串尾号像幽灵一样在我的这些天里四处游走,现在它竟然在这支小小的录音笔里“发声”。

      我按下暂停,抬头环视屋子。我的屋子此刻极安静,只有墙钟每秒一下一下一下地敲。我的心跳不规整地怦着,我让自己深吸气,数了五下,才把播放继续。

      风声变大了一点,像是有人把门开了一条缝,外头的气流挤进来。有人低低骂了一句粗话,我辨不清具体词语,只听出情绪的烦躁。接着,一个略微偏尖的女声说:“张……你别这样,门外有人。”
      另一个男声压着火:“快走。”
      脚步声混杂,金属东西似乎在袋子里碰撞,发出钝而短的“当啷”。然后录音里响起了那种电火花似的“嗤”的一响,像是某种喷枪或喷雾在短时间里喷出液体。我下意识看向茶几上的喷雾瓶——二次清洁四个模糊字透过塑料瓶身显出一个浅浅的白影。

      雨声忽然出现了。不是很大,但像是窄巷里被风拐过来的那种斜雨,打在金属雨棚上,发出细碎的拍打。有人低声说:“等雨大点再走。”随后是电梯按键的“叮”。这一串声景把时间拉回到三年前那个雷阵雨的夜——周阿姨说“天还没亮”的那一段。

      我不自觉把身子前倾,简直贴近录音笔的出音孔,像要从那一点点薄薄的声音里把所有细节都拽出来。录音里的脚步靠近又远离,有人压低声音说:“重新做钥匙。”
      “放哪?”
      “B12 后,老地方。”
      “她知道了。”
      “知道也来不及。”

      最后这句似乎贴在我的耳膜上说出来一样。我伸手按了暂停,指尖有点抖。笔记上“她知道了”被我圈了两圈,旁边写了“谁的‘她’?”——许苒,还是我?三年前,还是现在?

      我把耳朵靠近录音笔,又按下播放。紧接着那句“来不及”的,是一个几乎像抽气一样的小小的声音,像是谁被拉了一下,勒住了喉咙。然后录音里所有人的动静忽然都停了,只有雨、风、远处的“叮”。十来秒后,录音里响起一阵很低的“滋滋”电流声,我还以为是设备快没电,刚想去看电量指示,红点忽然在我眼前连闪两下,灭了。
      我怔了半秒,拨动滑动键,红点亮起,又灭。我把录音笔放到软木板上,伸手去拿离线笔记本,想把文件拷下来做备份。

      我拿出 OTG 转接头,把录音笔插到那台没有任何联网功能的旧电脑上,屏幕弹出一个可移动磁盘。我打开,里面只有一个“REC”的文件夹,十个以日期命名的文件,最早的一个是三年前的时间戳,最新的时间是三天前。我先把文件名拍照,再拷贝到本地。拷贝速度很快,进度条“刷”一下就完了。我把电脑上的播放器打开,从最新一个开始放——空白。第二个——空白。第三个,空白。刚才在录音笔上听到的那段,在电脑上成了“0:00”。我回到文件夹,刷新,十个文件的大小从“10.3MB”“8.7MB”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0KB”。我怔在那里,屏住呼吸去看录音笔本体,录音笔上的红点忽然又闪了两下,整只设备微微热起来。
      像是被远程“清空”。

      我本能地拔掉录音笔,关掉电脑,怕有任何可能的自毁程序继续执行。我把录音笔放远桌上的门磁“小黑块”,也把手机推开。我知道我不是在“联网”状态下遭了攻击——这一切发生在一台完全离线的电脑上。唯一可能的“触发”只能来自设备本身。它不是普通录音笔,它是一个“定时自清”的载体,或者有一个磁簧**触发的“擦除”机制。**我视线扫到刚才被我挪开的那只门磁小黑块——我出门前把它放在录音笔将要放的位置上,那时候两者的距离不足十厘米。如果机身里的那个红点其实不是“播放灯”,而是“磁触发状态灯”,那么——我刚才“救”它,可能也“毁”它。

      恐惧感没有立刻上来,反而是一次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整理。我用另一只备用手机拍下“文件大小变为 0KB”的屏幕,连同录音笔红点连闪的短视频一起存进只读卡里。然后我重新拔插录音笔,滑动开关——红点不再亮。机身仍微微热,像刚刚运动完的人在皮肤表层散发的余温。

      我靠回椅背,闭了一下眼睛,开始把刚才听到的内容按说话人、动词、关键词整理成短句,先记下,再试图还原语序。我知道自己记忆里的东西每一分钟都在被“改写”,记下,才有留存。
      我写下:
      ——男声 A:“钥匙拿来。”
      ——男声 B:“晚上回来。”
      ——男声 A:“她知道了。”
      ——(混乱,金属撞击,钥匙声)
      ——女声(哭/沙哑):“你们不能——”(被捂)
      ——男声 C(年长):“换锁,今晚。”
      ——男声 A:“门磁呢?”
      ——男声 C:“撕了。”
      ——男声 A:“B12 后。”
      ——(提示音)
      ——某人念:“零二一七——”(后两位被盖)
      ——(喷雾声)
      ——(雨、电梯“叮”)
      ——男声 A:“重新做钥匙。”
      ——男声 B:“放哪?”
      ——男声 A:“B12 后,老地方。”
      ——男声 A 或 C:“她知道了。”
      ——男声 C:“知道也来不及。”

      这些句子像拼图,和我手里的物证互相嵌合——旧锁、门磁、B12、喷雾、0217、雨夜。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刺眼的点:录音文件的“最新时间”是三天前。这意味着,这支录音笔不是三年前遗落的,而是最近被拿在某人手里,又放回 B12“下夹”。谁?银环女子?王师傅?肩上搭毛巾的周?还是一个我还没见过、却在这张网里走动自如的人?

      我把问题写在纸上,圈起来,又加了一个更大的圈:“这支录音笔在谁手里转了一圈?”

      手机在桌上轻轻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个新的短信号码,陌生、本地,短信里只有四个字:“别听第二遍。”
      我看了一眼,慢慢把手机扣回桌面。我想起了那只红点闪烁、文件归零的录音笔,嘴里有一点苦。我对着屋子的空气说:“来不及了。”

      我没有去想短信的“威胁”,我把注意力拉回到能做的事上。我打开那台离线笔记本,进入我刚才拷贝的文件夹。文件名还在,大小全是 0KB。我尝试用一个老旧的数据恢复软件扫了一遍,屏幕上滚出一堆“已覆盖”的提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支录音笔不是简单删除了“索引”,它真的对内容做了“擦写”。它不希望任何人“保存”,只希望“传递”一次。

      “叩叩。”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我身体里的每一根肌肉都紧了一下。猫眼遮挡盖被我旋开半厘米的缝,门外没有人,只有“检修提示牌”——旧版本——被人挂在了门把上。我没有开门。过了几秒,脚步顺着楼梯下去,走廊感应灯灭掉。我把牌子摘下,放进自封袋,写上时间“00:41”。自封袋旁,录音笔静静地躺着,像一条刚被带离水的一小截黑色鱼,身上还在发着余温。

      我坐回来,准备把刚才的笔记再读一遍,手机又震了一下。这一次是0217:
      “删了就安全。”
      我盯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好笑——我没回,也不能回。删不删,从来不是“安全”的条件,“删了就安全”只是在告诉我:对方在看我有没有“留档”的习惯。他们在试探我的“反射动作”:遇到东西,我会不会保存?如果保存不了,我会不会转述?如果转述,我会不会去报警?每一步都是他们可观测的变量。

      凌晨一点一刻,我给陈警官发了一条只包含“有一支录音笔,自清,关键词:换锁、门磁、B12、0217、雨夜”的短信,不带任何图片、不提任何物件位置。二十秒后,他回了一个“收到,明早联系”。这一条“收到”像一根细细的钉子,钉在我脑子里最容易飘的那部分上,让我至少有一个不依赖对方的“外部锚”。

      我去厨房接了杯水,手还在轻微地抖。回到桌边时,录音笔的机身已经凉了下来。我把它装进防静电袋,贴上标签,锁进抽屉。抽屉里,还有我最早从门口纸箱里翻出来的那枚黑色金属外壳、那副“502-2”的钥匙扣、那张“23:12 A-7”的照片、从巷口粘起的两粒亮粉——它们像一群静默的证人,等着我把话一个个问到它们嘴里。

      我把台灯关掉一半,只留一圈很小很小的光。窗外风把走廊尽头的那点光拽成了一条细丝,忽明忽暗。就在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我刚才把门磁“小黑块”挪开,是因为直觉不想让任何“磁性”靠近录音笔。如果在被我挪开之前,录音笔已经与它“对过话”?
      我拎起那块小黑块,在灯下看了一会儿。背面有一个非常细的凹槽,用光一斜,能看见凹槽里嵌着一条比发丝还细的金属丝。我把它放到手掌心,手心里那条细细的汗线在光里反了一下。
      “你们真会玩。”我低声说。

      我想再听一遍那段“她知道了”的声线,哪怕只是确认一下,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轮流说的。可我知道——第二遍没有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笨办法,把我的手机放在录音笔旁边,按下录音,让它去“录”刚才的回放。可一切都已经太晚。
      我失去的是声音,但我留下的是字。我把那些字又抄了一遍,换了纸,换了笔,换了写字的速度。写完,我把两张纸叠在一起,用订书针从右上角订了一下——风一吹,纸张整齐地作响。那声音让我心里恢复了一点秩序。

      凌晨两点,我才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了一会儿眼。快睡着的时候,门外的感应灯亮了一下,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门口动了一下。我没有起来。我已经知道,当他们按开这盏灯的时候,他们也在看:楼里有几盏灯跟着亮了,又有几盏在五秒后灭掉。

      半睡半醒间,我突然想起录音里几乎被金属撞击声盖掉的那两个数字。有人念“零二一七——”,后面像是“一四”——音节很短,落在“叮”的前半拍上。我猛地睁开眼睛,去翻我的笔记。一四,可以是14 层,也可以是14 号,还可以是14 日。三天前是几号?我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打开日历,三天前是14 日。
      14 日,19:42,“星河日用”后巷,银灰小货车,细环闪过,POS-05/B12 的小票……我的胃像被什么捏了一下。
      “0217——14”,这不一定是一个号码的后两位,它可能是一个时间点。某种“出手”的时刻。**他们说给谁听?**在录音里,他们彼此提醒;而现在,他们在用同一串字符,提醒我。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我以为还是 0217,但这次是一个更陌生的号,内容只有四个字:
      “别信任何人。”
      我看着这四个字,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此刻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它像是从三年前的雨夜里穿过来,落在现在这张桌子上的。它穿过了钥匙、门磁、B12、喷雾、名单、检修牌……穿过了这栋楼所有故意被调整过角度的镜子。

      我把手机扣回桌上,关灯。屋子黑下来的一瞬,我在心里把明天要做的事又过了一遍:确认“14”;确认“周”;确认“张建彬”的“角度调整”背后是谁签字;最重要的,去找名单的维护人。名单不可能自己长出来,它有人手、路径、频率和收益。我不打算再等他们给我一个“点名”的夜晚,我要去找那只握着“点名册”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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