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草花

　　年少的萤火虫曾短暂地停留于他的手掌心。时过境迁，萤火虫似乎感受到春雨将至，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仇砚和陆未续相识的那一天，却是卢爱英胆战心惊的一天。她发现儿子天黑了也没回家，赶紧打电话到学校。学校说仇砚已经上了校车。卢爱英马不停蹄地打给校车司机，司机表示安全地把仇砚送到了家门口。
　　仇砚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卢爱英火急火燎地报了警，和仇文分头寻找儿子的下落。
　　卢爱英急疯了，开着小电瓶边开边问，比划着手势问有没有遇到一个这么高的孩子。仇砚不知道母亲找了多久，只知道卢爱英找到他和陆未续时气不打一处来，往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几巴掌。仇砚莫名其妙，又被小伙伴看着，脸上有点挂不住。好在卢爱英没有追究，还好心地把陆未续送回了家。陆未续的父母也在着急地找人，两家人这时就像久旱逢甘霖，终于找到一个能感同身受的人，一起把仇砚和陆未续骂了个狗血淋头。
　　之后卢爱英劫后余生终于有些笑脸，告诉仇砚要不是一个老奶奶告诉她有两个一般大的孩子往河边走，她现在还找不到他俩。
　　仇砚想了想，对老奶奶有些印象。那时他和陆未续走到桥上，碰到一个好心的老奶奶，问他们怎么单独出来，遇上了坏人怎么办？
　　陆未续揽着仇砚的肩，对老奶奶很是自来熟：
　　“奶奶，我俩是兄弟，一块出来溜达溜达。我们认路，很快就回家了。”
　　老奶奶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才走，之后便遇上了来寻人的卢爱英。
　　卢爱英脑海中不知浮现了多少人贩子拐卖儿童的新闻，后怕极了。她又骂了仇砚几句，对陆未续却是印象好得很，经常请他来家里做客。
　　陆未续的父母感激卢爱英，也请仇砚去家里做客。
　　一来二去的，两家便熟了起来。
　　之后陆未续家买新房，特地买在了仇砚家附近，这下陆未续去找仇砚玩就方便很多了。
　　仇砚家到陆未续家路上有几个红绿灯，有几个斑马线，仇砚都了然于心。他还清楚地记得陆未续家左侧有一个小卖部，那里卖的饮料通常是过期的，但绿爽不是过期的。陆未续和他一起吃了好几次，都没拉肚子。
　　陆未续性格好，朋友也多。但他会揽着仇砚公之于众：“仇砚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段时间他看金庸剧看多了，被里头的侠肝义胆深深吸引，拉着仇砚要他和自己拜堂结义。仇砚没看过金庸，他只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既然陆未续这么说了，他就顺着陆未续的意思，在土里插上三根香，往地上摆了一圈嘎嘣脆零食。两个小脑袋跪着往地上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仪式感有了，两人吃起零食也特有劲。
　　幼时总以为誓词会保佑他们天长地久。
　　两人上了初中，却不能上同一个学校。陆未续的户口在以前住的片区还没改过来，被分到离家很远的学校，他选择了寄宿。
　　距离没有把两个人的心扯远。周末仇砚会给陆未续打电话，和他说这一周遇到的事，好事，坏事。陆未续是个健谈的人，他也会和仇砚分享自己遇到的人和事，聊聊八卦谈谈人生理想。那是仇砚遇到的第一个那么纯粹的人，第一次体会到那么纯粹的感情。
　　陆未续和仇砚的成绩都很好，他们暗暗比较，想要超越对方，也想和对方上同一所重点高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中考结束后他们报考了同一所高中，很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陆未续亲自去找班主任，让班主任把他和仇砚的位置调到了一起。
　　仇砚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得不那么亲近了呢？
　　或许他和陆未续都不再是那个嘴里振振有词要做一辈子好兄弟的仇砚和陆未续。他们像两颗并肩的小树苗，一同长大，一同分享肥沃的土壤和金灿灿的阳光。只是上了高中以后，陆未续那颗树苗往背对着仇砚的方向伸出了枝芽。
　　仇砚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对朋友没有占有欲，但难免有些失落。
　　之后他们上了不同的大学，分道扬镳，联系渐少。陆未续还是从共同好友那里得到了仇砚结婚的消息。
　　他还留着仇砚的联系方式，给他包了个大大的红包。知道仇砚不会收，陆未续便没有主动联系仇砚，把份子钱交给父母让他们转交给卢爱英。
　　那是他们青春的句号。

　　仇砚叹了口气，心里还想着什么。覃尧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啪的一下手掌撑在书桌上，一双下垂眼弯似圆月：
　　“今天去我家，我请你吃饭。”
　　仇砚刚好有话要和覃尧说。
　　“好。”
　　仇砚这个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似乎没什么情绪，但这只是外人看到的。至于覃尧看到的仇砚，那是不可言说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覃尧看着仇砚抬着眼看他，眼神清澈，瞳中映着覃尧的年轻容颜。若是再盛满了水，就更像仇砚跪着给他的时候。
　　这么想着，覃尧下腹似烧起了火，他喉结滚动，没再想下去。
　　覃尧带着仇砚去了自己家。徐阿姨今天休假不在家，家里很安静。小覃不知道仇砚喜欢喝什么，他请小仇坐在沙发上，礼貌地问：
　　“你想喝什么？水，茶还是牛奶？”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殷勤，能看出他对上次的事情还是很尴尬。
　　小仇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客气道：“牛奶，谢谢。”
　　小覃给他端来了温过的牛奶，心想这人和自己一个口味，都喜欢喝牛奶。
　　小仇接过来抿了一口，细细打量着这套房子。极简现代风，房子不大，却是地段极好的学区房。从他们的学校走过来也就十几分钟。
　　小覃手忙脚乱，他从没和一个同龄Omega共处一室，把自己的信息素通通收了回来。他没话找话道：
　　“我请你去我的书房看看吧，里面很有趣的。”
　　瞥见小仇有些犹豫的神情，他找补道：
　　“真的！”
　　仇砚看着小覃烫红的耳垂：“……”
　　什么书房，明明是玩具房。里面堆满了覃尧从小到大所有的玩具。
　　小仇一进去简直惊呆了！这房间比外面的客厅都大，像是打通了两个房间。乐高，模型，俯拾即是。
　　他一眼就看见窗边角落卧着一只半人高的粉红裙白熊。仇砚微微讶异，转头问：
　　“这是……这是你的……”
　　小覃刚想说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偶。
　　小仇抢先一步，他表情复杂，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是你的x爱娃娃吗？”
　　果然是下半身思考的Alpha啊。
　　小覃一下涨红了脸，他语无伦次地说：“这是我的玩偶！不是那个东西。”
　　小仇用一种懂得都懂的眼神看着他，假装应和地点了点头。
　　覃尧挑了挑眉，原来仇砚这么大的时候就一副老练很懂的样子。难怪刚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甩了好几个G的提神醒脑片子让自己好好学习，还摆着一副你技术不好得多练练的架势。
　　小仇不多客套，参观完少爷的房子往沙发上一坐：
　　“其实我这次来是想找你借点钱……”
　　小覃怔了怔。
　　小仇接着说：“另一个仇砚告诉我，在另一个时空，他就是找到你要了一笔钱，好把黄爱香打发走的。”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已经对覃尧在他房外偷听见怪不怪。
　　小覃微愣，他说：“你想要多少？”
　　小仇比了个数，理直气壮地讲条件：“我短期内还不了，可以先写欠条，等我有工作了，会还给你的。”
　　他加上一句：“利率你定。”
　　“……”
　　小覃想了想，说：“我目前没那么多私房钱。不过我可以找我爷爷。”
　　说完他想到覃尧昨日答应了去见爷爷，今日又邀请仇砚，莫不是已经料到了仇砚会和他借钱？
　　小覃说：“正好，今天就带你见见我爷爷，他知道我带朋友去会很开心的。”
　　小仇没来得及拒绝，仇砚就答应了小覃。
　　小仇对这事只觉尴尬，他对父母的那边的亲戚并不熟悉，也没享受过隔辈亲，他不知道要怎么和老一辈相处。
　　好在小覃的爷爷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他亲自出门迎接小覃和小仇，看到自家孙子带了个陌生漂亮的Omega，愣了一会儿，很快反应过来：
　　“这是小尧的朋友吧，你好啊小朋友。”
　　小覃的爷爷穿着上世纪流行的中山装，一副文人气息，完全看不出来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他背有些驼，满头白发，精神矍铄，看起来年纪很大了。
　　仇砚是第一次见到覃尧的爷爷，他和覃尧结婚时爷爷已经不在了。覃尧带着他每年都去扫爷爷的墓。爷爷的墓碑很高大，上面刻印着他一生从戎的英勇事迹。仇砚打心底尊敬和仰慕这位长辈，却缘铿一面。
　　如今终于见到，仇砚有些欣喜，还有些紧张。
　　覃尧说他的爷爷对他很好，是除了徐阿姨之外为数不多关心他的人。
　　他带着仇砚去见还在世的爷爷，是不是存了自己的私心呢？
　　爷爷独自住在一个郊区大别墅里，每天请钟点工来做饭。
　　爷爷请仇砚入座，亲自给仇砚沏了壶茶。爷爷嘴角笑起来的幅度简直和覃尧一模一样：
　　“孩子，来我们家不用那么拘谨。来，喝杯茶。”
　　仇砚注意到覃尧的眉眼神似爷爷，粗粗的剑眉下面是一双无辜的下垂眼眸。他谨慎地双手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这还是小尧第一次带人来我这呢。”
　　小仇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小覃望着爷爷，制止了他的调侃：
　　“爷爷！”
　　爷爷哈哈地笑着说：“厨房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你们来呢！”
　　几人移步到餐厅。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一桌老北京菜。京酱肉丝，砂锅白肉，北京烤鸭，清汤燕窝和门钉肉饼。
　　爷爷走到主座坐下，用公筷把门钉肉饼分好，笑盈盈地对两个小朋友说：
　　“这个是我请了名厨来家里做的门钉肉饼，你们尝尝味道。”
　　小覃说：“爷爷，您也吃。这饼全给我们了”
　　爷爷摆摆手：“我牙口不好，只能咬的动肥肉。”他张开嘴指了指自己金黄的假牙：“现在假牙也不好使了。”
　　“你们吃就等于我吃了。本就是给你们准备的。我一个人住着也没人和我说话，怪寂寞的。你今天还特意带了朋友给我解闷，爷爷高兴还来不及呢！”
　　爷爷着重了“朋友”两个字，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心想覃尧的爸爸第一次带他妈妈回家的时候也是谎称“朋友”，这对父子还真是一模一样。
　　小覃听了这话，不再客气。他夹起筷子艰难地把肉饼夹起来，低头咬了一大口。
　　“滋——”
　　肥腻旳汁水离弦的箭一般射出，正中旁边的仇砚十环。他今天刚好穿了白色的校服，一下子脏了个透！
　　“……”
　　“……”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爷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覃着急忙慌地抽出纸巾擦擦仇砚胸口的油渍。
　　忽而想到仇砚是个Omega这样做好像不妥，他手拿着纸巾停在仇砚胸口不动了。
　　小仇：“……”
　　小覃绞尽脑汁走马灯终于想到什么，他猛地起身对爷爷说：“爷爷，我带仇砚去换个衣服。”
　　说罢拉着小仇起身就跑。
　　爷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小仇打断他的施法：“你房间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吗？”
　　小覃说：“有的有的。”说着从衣橱里翻出自己初中穿过的灰色衬衫，递给了小仇：
　　“就是旧了点，但能穿的，这衣服料子也不错。”
　　“你把衣服换了，脏衣服我替你拿去洗吧。”
　　小仇拿过衬衫进了卫生间。
　　他捧起衬衫闻了闻，上面依稀残留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海盐的味道让他想到夏天阿那亚的沙滩，小仇忍不住埋头闻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心跳得极快。他赶紧把衣服换了，把脏衣服交给覃尧。
　　小覃第一次看见小仇穿灰色衬衫，虽然还是宽大了些，但显得更休闲。衬衫最上头的两枚扣子还敞着，露出仇砚细嫩的皮肤，和骨骼鲜明的锁骨。壁灯打下来，光晕落入锁骨最深处。那里好似变成了海洋里最深的漩涡，小覃的眼神要被吸进去。
　　小仇叫了他好几遍，小覃才回过神接过小仇的衣服。
　　“你先去吃饭吧。刚刚我已经和爷爷说好了，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说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下垂眼眯起来，像邀功的狗狗。
　　不过小仇没奖励他：“噢，好的。那我先过去。”
　　小仇走时把门带上了。
　　小覃把小仇的校服一展，端详着上面的油渍，想着让钟点工下次来时把衣服洗好，之后他再还给小仇。
　　他伸头闻了闻，没嗅到油渍味，反倒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绿豆清香。小覃咽了咽唾沫。
　　突然有点想喝绿豆汤了。

　　用完餐，爷爷请他们到自己的书房，那里是爷爷平时练书法的地方。
　　长方形的书桌上铺满了软垫，软垫之上是几张空白的宣纸。桌旁是个书架，里边没有书，放的全是笔墨纸砚。对侧墙上挂满了一幅幅字画。
　　爷爷说和仇砚有缘，他喜字画，而仇砚的名字中有个砚字，这是缘分。
　　说着老爷子让小覃帮自己磨墨，拿起毛笔蘸了蘸便大手一挥。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他写下了“百年好合”四个大字。
　　“……”
　　“……”
　　爷爷捋捋胡须，似乎没觉察两人的尴尬神色，谦虚道：“哈哈哈，信手涂鸦罢了。”
　　爷爷在宣纸一侧署名，最后拿自己的私章印了上去。
　　他把这几个字裱起，卷起来送给了小仇。
　　临走前爷爷让司机先送仇砚回家，最后送覃尧回去。
　　仇砚扭头看了后车窗一眼，爷爷还在后面目送着他们。他转回目光，看了看手中略显沉重的卷轴，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你爷爷人很好。”
　　“比你说的要好。”
　　覃尧坐的随意，两腿张得很开，靠着仇砚离他很近，能闻到仇砚身上属于自己的气息。他满意地笑笑：“是了。”
　　他又毫不避讳地看着仇砚漂亮的侧颜，嘴角勾得更深：“所以你嫁给我一点都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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