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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谢临渊走的那天,京城下了场缠绵的春雨。沈青梧站在相府的海棠树下,看着那枚刻着梧桐叶的玉佩被雨水打湿,泛出温润的光泽。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倒像是替她应了那句“等我回来”。
三日前李晏之离京时,曾塞给她一枚虎符形状的令牌,说是能调动京郊一处隐秘药库。“那里有你父亲的手稿。”老丞相的声音带着风声鹤唳后的疲惫,“尚药局的水比你想的深,没有凭仗,寸步难行。”
沈青梧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半张药方。那上面用朱砂写着几味剧毒药材,与太子药渣里的成分隐隐相合。或许这药库,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姑娘,宫里来人了。”丫鬟捧着一件石青色宫装进来,袖口绣着缠枝莲纹,“说是贵妃娘娘请您去尚药局任职。”
沈青梧挑眉。二皇子倒台后,他的母妃淑贵妃非但没被牵连,反而晋位为皇贵妃,执掌六宫。此刻邀她入尚药局,是示好,还是试探?
“替我更衣。”她将玉佩塞进衣襟,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心里安定了几分。
尚药局设在御花园东侧,朱漆大门上悬着鎏金匾额,门前侍卫腰佩长刀,比往日多了三成。沈青梧跟着太监穿过抄手游廊,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其中竟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气——那是砒霜的味道。
“沈姑娘果然好眼力。”一个娇媚的声音从正厅传来。淑贵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珠翠环绕的发髻斜斜挽着,明明是艳光四射的模样,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沈青梧屈膝行礼,目光落在贵妃手边的药碗上。那碗安神汤里,除了常规的远志、合欢,还浮着一层极薄的油花,细看竟是生附子的油脂。
“娘娘凤体违和,怎还用生附子?”沈青梧直起身,语气平静,“此物虽能安神,久服却会损伤肾阳。”
淑贵妃抚着鬓角的珍珠步摇,咯咯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太医令的女儿。本宫就是听闻姑娘医术精湛,才想请你执掌尚药局。”她拍了拍手,身后的太监呈上一枚银印,“这是尚药局的印信,从今往后,宫里的药材调配,都由你说了算。”
沈青梧看着那枚雕刻着玉兔捣药纹样的银印,忽然明白李晏之为何说尚药局水深。淑贵妃让她执掌这里,既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也是想借她的手,清洗那些知道太多秘密的旧人。
“臣女资历尚浅,恐难当此任。”她垂眸道。
“你父亲当年可是皇上最倚重的太医令。”淑贵妃放下药碗,瓷碗与玉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难道你不想替他洗刷冤屈?”
沈青梧心头一震。父亲当年被污蔑篡改御药,贬为庶人,含冤而死。淑贵妃此刻提起旧事,显然是查到了什么。
“臣女遵旨。”她接过银印,入手沉甸甸的,仿佛握着千斤重担。
接管尚药局的第一晚,沈青梧就在库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三年来的药材出入,其中每月都有一批“无名药材”送往东宫,签收人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而这批药材的供应商,竟是五皇子母妃的母家。
“姑娘,这是谢将军派人送来的信。”侍卫装扮的男子将一个蜡封的竹筒放在桌上,竹筒上刻着“镇北”二字。
沈青梧拆开竹筒,里面是一张绘制着北疆地形的羊皮卷,谢临渊苍劲的字迹写在边角:“镇北军旧部查到,当年监军李晏之曾与五皇子母妃密会三次。”
她将羊皮卷与账册放在一起,忽然明白了什么。太子落水是五皇子所为,下毒的却是二皇子,而这一切的背后,竟有淑贵妃在推波助澜。三年前那场看似简单的宫廷争斗,实则是各方势力绞杀的修罗场。
“把账册收好。”沈青梧将羊皮卷藏进药箱底层,“明日起,盘点所有药材,尤其是生附子、砒霜这类剧毒之物,要逐样登记。”
第二日清晨,沈青梧正在核对药材清单,忽然听到库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她推门出去,只见几个小太监正围着一个老药工拳打脚踢,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甘草。
“怎么回事?”沈青梧厉声道。
为首的太监转过身,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沈大人,这老东西竟敢私藏药材,按规矩该杖责三十。”
老药工趴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沾满灰尘,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沈青梧走过去掀开布包,里面竟是半株濒临灭绝的七叶一枝花。这种药材专治蛇毒,北疆战场上常用,在京城极为罕见。
“这药是哪来的?”沈青梧扶起老药工,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陈年旧疤,形状像是被蛇咬伤的。
老药工咳了几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是……是老奴在城外采的。”
沈青梧看着他手腕上的疤痕,忽然想起谢临渊说过,他父亲镇北将军生前最擅长捕蛇。她不动声色地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这是专治蛇伤的药膏,您拿去用吧。”药膏的配方是父亲独创的,里面加了一味只有镇北军旧部才认识的旱莲草。
老药工接过药膏时,手指明显顿了一下。
当晚,沈青梧在值房查阅医书,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猫头鹰叫——那是镇北军的联络暗号。她推开窗,老药工正站在石榴树下,手里捧着一个漆黑的木盒。
“这是将军临终前托我保管的。”老药工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虎符和几张泛黄的信纸,“他说若有一天能遇到沈家后人,就把这些交出去。”
沈青梧拿起信纸,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记载着三年前他发现淑贵妃用慢性毒药毒害先皇后,反被诬陷的经过。而镇北将军为了保护知情人,故意将她父亲的医书藏在北疆,自己却被李晏之借机污蔑通敌。
“原来如此。”沈青梧合上木盒,眼中闪过一丝清明。淑贵妃不仅要掌控后宫,还要为自己早逝的儿子复仇。李晏之看似权倾朝野,实则也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姑娘,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危。”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皇贵妃请您即刻去养心殿。”
沈青梧握紧木盒,掌心沁出冷汗。皇上病危得如此突然,怕是又一场风暴要来了。她转身看向老药工:“替我备好金针和急救药材,今晚怕是要通宵了。”
养心殿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太医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龙床上的皇上脸色青黑,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淑贵妃站在床边,手里捏着一串紫檀佛珠,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大人来了,快给皇上看看。”她侧身让开,目光落在沈青梧的药箱上。
沈青梧放下药箱,指尖搭上皇上的脉搏。脉象浮而无力,竟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植物毒素——马钱子。这种毒药发作极快,半个时辰内就能让人全身抽搐而死。
“快拿银针!”她厉声吩咐,同时从药箱里取出解马钱子毒的甘草、绿豆,“谁是最后给皇上进药的?”
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站出来:“是……是按皇贵妃的吩咐,给皇上喝了安神汤。”
淑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厉声呵斥:“胡说!本宫何时让你下毒?”
沈青梧没理会他们的争执,迅速将银针刺入皇上的人中、涌泉等穴位。看着皇上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她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淑贵妃:“娘娘,这安神汤里的马钱子,您打算怎么解释?”
淑贵妃脸色煞白,忽然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簪抵在自己颈间:“皇上若有不测,本宫便随驾而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谢临渊穿着一身银甲,带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北疆的尘土:“末将奉圣旨回京,特来护驾!”
沈青梧看着他腰间的梧桐叶玉佩,忽然明白。谢临渊回京不是巧合,这场看似仓促的宫变,其实是他们早已布好的局。
谢临渊走到沈青梧身边,低声道:“北疆战事已定,该回来清理门户了。”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北疆的寒意,却让她莫名心安。
沈青梧望着龙床上渐渐苏醒的皇上,又看了看被禁军押下去的淑贵妃,忽然觉得这尚药局的药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清明的气息。
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风吹过,落了一地花瓣。沈青梧握紧手中的银印,知道属于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执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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