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试问全网的中学，谁会在深秋办运动会，全校还要配合体检！?
　　“您的身高是174cm，体重是60kg，正常。”
　　机器的播报音一顿一顿，略显嘲讽。
　　吕常在从章探之手中接过自己的外套，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您的身高是174cm，体重是56kg，正常。”
　　“看来我们很有缘。”章探之说。
　　“滚呐！”吕常在把对方的东西一把塞进他怀里。分化两年了，一直不怎么长个，眼看着顾勉都比他高大半个头了，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啊。
　　二人离开排队的队伍，往教室走，路过操场时只见一个由钢筋支撑的临时舞台已经搭好，红条幅，五彩的宣传画在风中飞扬，为这萧索的秋日增添节日的热度。
　　“好期待开幕式啊，不知道今年有什么节目。”
　　章探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开幕式之前有彩排，但这家伙为了保持新鲜感，特意装病翘掉了集体彩排，还远离一切有关的话题，他自己就好几次帮忙挡“剧透”。
　　他说，这是必要的尊重和仪式感，好东西要留到最后吃，珍贵的记忆应该完美无缺。
　　Z大附中的运动会不仅包含传统的田径项目，为了调动同学参加运动的热情和照顾弱势性别，还有很多采取自由报名的特色项目，比如踢毽子，跳花绳等等，为期六天。吕常在和刘铭报名了双人羽毛球，顾勉能者多劳，包揽了所有跑步项目，包括并不强制要求每班参加的10km马拉松。章探之报了跳高，吕常在报了跳远，他又陪吕常在报了两人三腿障碍跑。令他意外的是，在4×100这个最体现班级团魂的项目上，体委填了他和吕常在的名字，应该是沾了吕常在的光吧，他竟然能和团魂扯上关系了，他想。
　　尽情的欢乐要拿实力来换，附中从不扯快乐学习的幌子，大家也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六天的课程要压缩下课和晚自习时间，作业一篇也不会落下，二人回到教室后立刻拿出练习册，一刻也不敢耽误。放眼全校，四处是埋首的学生和轻声的讨论，教学楼不复曾经的吵闹，寝室里也隆起不少挑灯夜战的被窝。
　　章探之享有免写化学作业的特权，他帮吕常在写化学，吕常在帮他写数学和生物，英语作业好处理，他俩外包给了赵陇，以请动章太师出山垂阅化学练习册，提供技术支持－－不是吕常在不会写化学题，只是章探之标注了难度的版本更有安全感。
　　“今天晚上要不要去训练？”吕常在指的是吃晚饭和晚自习放学后。
　　“她们怎么说？”
　　“一起。”
　　“那好。”
　　叶渊澄高挑而气势逼人，一头黑发扬起如钢刀，眉宇间蓄满不服输的狠劲，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狞猫。唐棠温婉却难以忽视，素色簪子盘着发，一颦一笑都透着古韵和梨花香，好似在茶炉边打盹的雪狐。两个女孩站在一起，差异巨大的特质，却意外地和谐，一动一静，一野性一淳厚，一个臭着张脸，一个眼带笑意。
　　唐棠是alpha，叶渊澄是beta。
　　“抱歉来晚了点。”吕常在冲树下两人招手，又小跑着赶到，边跑将手里的外套一扔，金属拉链撞击铁丝网，发出啪嗒的一声。章探之跟在后面，精准地将自己的外套投掷在吕常在的上方，避免了和布满沙土的地面亲密接触的命运。
　　少年们在火烧云停驻的天边奔跑，穿过明暗交接之处，一圈又一圈。
　　另一边，不知名同学A找上了纪戎羌，“顾勉报了10km,校草要不要参加？”
　　纪戎羌盯着对方的脸仔细思索了几秒，人像库匹配失败。他面不改色:“他报什么我就必须报什么吗？”
　　“纪神，10km项目我们给你报上去了，你之前说‘随便’我看这个项目没人就给你报了。”体委探头，一脸才想起来什么的表情。
　　打脸来得太快，纪戎羌的表情有一瞬崩溃，毕竟面对10km需要勇气。
　　不知名同学A小心翼翼地说：“这个项目并不是强制每班参加，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们班还有其他项目没报满吗？”
　　体委有些为难，头一低，小手一绞，“报名表很早就交了。”——只是装得有些浮夸。
　　意思是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己说的‘随便’，就别怪我强买强卖还不告诉你了，现在想反悔？嘻嘻，迟了。
　　“好，我知道了。”纪戎羌只得接受人心险恶的现实，并保持微笑。
　　“顾勉应该已经在大操场训练很久了，能避则避，我去后山吧。”，他想。
　　若把纪戎羌打晕仍进全封闭的房间，等他醒来后灌他三瓶从外星文明借来的吐真剂，再胖揍他一顿，威胁他不说真话就不能离开的话。他会告诉你，他在地球上最怕的生物是顾勉。纪戎羌不喜欢论坛八卦，平时上论坛都有意避开，但某个不平凡的早晨，他被一篇高点击的广播站发布的文章吸引，《可乐苏打水论调》，难道兰眉又写新的文学评论了？他想。
　　结果点进去的他当场裂开，恨不得自戳双目－－那是一篇纪戎羌和顾勉的cp文。二人的人气叠加，再加上兰眉公然公号私用，写的又是时下流行的双A，这篇文迅速传播，随机创死一个误点进来的单纯老哥的同时，在圈内登上神坛。
　　“哎呀，不小心用错号了呢，真对不起，我马上删。”兰眉如是说——鬼都不信！
　　自此以后，纪戎羌患上了顾勉恐惧症。
　　高三年级下晚自习已经是10点半，深秋的凉气直钻骨髓，惨白的路灯赶不走夜色，却也默默为从黑暗跋涉而来的飞虫提供庇护。纪戎羌没回寝室，往后山走。
　　“章探之，你接棒的时候像这样，对，身子再放低一点。”
　　“神经病啊，跑这么快，你……你是要卷死谁？”
　　纪戎羌的脚步一顿，惊讶地看向操场。只见有四个人在训练4×100接力跑，旁边一个男生拿着秒表计时。他听过章探之这个名字，高一的。据他所知，高一提前两节课就放学了，竟然训练到现在吗……
　　他停在阴影中，绕有兴趣地观察黑暗另一端的光明，看他们互相配合，为彼此叫好，听运动鞋与塑胶操场均匀碰撞的沙沙声。
　　一边是生气活泼，青春激情的高一，一边是冷漠疏离，疲惫倦怠的高三，他想，他从来没有这样的青春。
　　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两年的时光，不是成堆的试卷和升学压力，而是错位的人生际遇。
　　当纪戎羌说‘随便’的时候，期待的不是敷衍，不是被体委坑去没人愿意报，并不事关班级荣誉但如果参加了必然被捆绑班级荣誉的10km。但体委还是那样做了－－人们把你捧上神坛，定会在你身上索取他们想要的回报。
　　但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的骄傲让他不屑理会垃圾们的把戏，10km就10km,他选择努力做好它，尽管他并不擅长。
　　当纪戎羌离开后，正在等待接棒的章探之回头向纪戎羌原来的位置望了几眼，在五人中他离得最近。
　　“怎么了？”高一三班体委疑惑。
　　“感觉到了存在感很强的视线。”
　　“先别管了，专心训练，马上要接棒了。”体委提醒。
　　所谓后山就是附中最大的一处绿化。附中地势平坦，这一座山包极其突兀，推平工程量大，干脆砌影壁，刻浮雕；修楼梯，建回廊；载植物，挖水池，和平面建筑呼应，竟成为佳景。沿楼梯攀爬到山顶已经是不小的运动量，山顶的开阔平地也易于跑动。
　　纪戎羌调整着呼吸，在纯粹的黑暗中，最亮的就是少年的眼睛。他享受着黑暗，尽管在路况复杂的黑暗中奔跑是一件危险的事。他感觉自己在游泳，拨开缠绕过来的夜色，甩动灵活的尾，要游到天上去。
　　他要摆脱一切束缚，把所有灯光打碎，一拳打爆围观的扭曲的利己的猥琐的侏儒们，把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珠打得飞出。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歌声，清澈的嗓音被痛苦磨砺得受了伤，婉转的曲调化作轻纱融化在这漫天夜色里，像女孩柔软的初恋抵挡不了爱而不得的沉重。
　　那是个白色的剪影，一席白裙，应该是特意换的，坐在月光常常眷顾的刻石上。
　　似乎是在寒冷的秋夜中感受到烛火的晃动，女孩回过头，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洛瑶和纪戎羌绝没想到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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