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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孟道长不记得我了?”身着黑衣黑袍的男人满面春风地迎面走了过来,“也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男人笑面如风,十分恭敬地欠身并伸过来一只手,“在下何玉,字荣霁,不过不是应天的何,何是岐州何氏的何。”
岐州何氏。
席子温记得。八年前,席子温跟随师父去岐州除山祟,西北地区没有仙家坐镇,山祟为虎作伥从偷农户的猪羊渐渐演变为吃人,当地百姓一时人心惶惶。师父得知了这件事,带着席子温假扮云游道士去岐州几日帮忙除了山祟,这期间是岐州的大户何氏接待了他们,第一个被吃的人就是他们家的下人。
这件事并未对过多人说过,更别提认得他的穿着,看来确实可能是何家的人。
“……道长?”孟信裕皱起眉,“我们大师兄不是……”
席子温微笑地握住了何玉的手,“还请何公子恕孟某人记性不好。”
“那是自然,孟道长云游四方行侠仗义救人无数,不记得在下也是正常。不知老道长是否还身体康健?”这位自称何玉的人,颜如冠玉,目如朗星,但此刻他的眼中流露出玩味。
席子温向后退了一步,“他身体很好,劳您费心。”
何玉自知失礼略带歉意地笑笑,“当年我病重,只隔着屏风远远地看过道长的身影,未能见过道长一面,如今得此机会想要感谢道长救命之恩,不知道长能否给个机会?”
席子温想起了一些,当年何家确实有个病弱的小公子,听说被山祟吓得一病不起,他也仅仅是看过一眼。那么几眼就能记住他的身影,这个何玉想必并不简单。
“那晚辈先告辞了!”
席子温点了点头,孟信裕孟信阖便离开了。
何玉重新欠身做出邀请的姿势,微笑道,“那就请吧,道长?”
菜馆内。
“道长总是轻纱蒙面,可否为在下解答一下是为何呢?”何玉好奇地看着席子温。
“面丑,恐吓到别人。”席子温不假思索道。
听到这个,何玉并不害怕反而一瞬不瞬地看着席子温,好似要透过这层面纱看到什么。
“看何公子的样子,相必病好了以后恢复得不错。”何玉虽不及何昇礼那般虎背熊腰,但看起来并非瘦弱之人,刚刚握手也能摸到他手心的老茧,一个从小就不习武的人会大病一场就转了性吗?
“哈哈哈哈,那还要多谢道长。不过您会关心在下倒是让在下很意外。”
“是吗?”
对席子温来说,这无非是寻常一句客气话罢了。
八年前,岐州城街上。
“当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席子温四下看看,别说人影,街上连条狗都没有,干净的仿佛没有活人一般,“师父,我去问问。”
“嗯。”
咚咚咚。
席子温走近一户人家,敲了好几下门却许久没人应声。
咚咚咚。
席子温耐心地又敲了一遍,依旧无人应答,“这……”
“敢问两位不是本地人吧?”对面房子的人悄悄打开一道缝,露出一只眼睛。
见有人愿意开门,席子温立刻回答,“我们云游至此,请问为何这大街上竟空无一人?”
年轻女人吸了吸鼻子,“我奉劝两位快走吧,太阳落山了,妖怪就要下山吃人了。”
席子温想走上前去问个清楚,女人赶忙关上了门,只给他留下了一个背影。
“姑娘,”他隔着门喊道,“我们可以解决此事。”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重新打开了一点缝,“小女子帮不到二位道长,两位不如去何宅问问,何宅被吃了好几个下人……或许他们能帮到你们。”说完她就又马上关上了门。
两人对视了一眼。
“去看看吧。”师父道。
“是。”
走了许久,两人终于看到了何宅的大门。门上斑驳不堪的明显是山祟留下的爪印。
“不好师父,这个山祟抓门时已经是四爪了,而且这个印记有了些时日,现在恐怕已经五爪了。”
师父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去敲门。”
咚咚咚。
这次门开的很快,一个小厮站在门内。
“请问两位找谁?”
厅内。
“两位道长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何家的家主何晏从外面匆匆赶来。
“听说两位道长是来帮忙打妖怪的?”何晏的眼里露出精光,席子温感觉到了微妙的不适。
师父不说话,席子温开口道,“听闻岐州有难,刚巧路过便来看看。”
何晏搓搓手,脸上露出谄媚之色,“不瞒两位道长,这个妖怪已经吃了我家好几个下人,再这么吃下去府上就要没人了。你们来的时候实在太合适了。”何晏亲自把茶递了过来,“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孩子,听到下人被吃了,竟被吓晕过去了。烦请两位先过去看看。”
“那就走吧。”
岐州虽地处偏远,但何氏作为当地大户,宅院竟建得相当之大,比当初的席府还要大出四五个别院的大小。
师徒二人一路跟着何晏走了三进才来到最里面,仿佛藏着不敢见人一般。进出的下人也都带着面纱隔着。
“这是?”
“嗐,小儿突然发病,体热咳嗽,请了名医来看,只开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我夫人怕是疫病,就把他搬到了最里面来,让下人都挡上了脸去。”
“小心。”席子温扶住了一旁差点被绊倒的小厮,小厮端着的盘子打翻,人倒是没摔倒被席子温一把揽住了。
小厮下意识抬头道谢,却窥看到了席子温帷帽后面的真面容。谢字卡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他睁大了眼睛瞧着。
席子温见状赶忙松开了他,“多注意脚下。”
“啊,是!”小厮回过神急忙捡起地上的东西跑了。
“道长们,请进。”
不知为何屋内并未点灯,就连窗户都糊住了,里面漆黑一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席子温懒得过问,他们的眼力肯定会比普通人好些,只眨眼间他就看清了屋内的情况,一座巨大的屏风挡住了屏风后的何玉,不时听到低沉的咳嗽声。下人一盆水一盆水端进来又端出去。
隔着屏风和帷帽,席子温隐隐约约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位瘦弱男子,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连着咳了好几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道长如今还是这么喜欢吃辣啊?”何玉笑着为席子温添茶。
席子温的回忆被打断,他垂眼,他刚刚下意识地挑了辣菜,“是啊,毕竟也算是家乡的味道。”
“哦?”何玉手肘杵在桌子上,撑着脑袋,“这么说难道道长家在巴蜀?又或是江陵?”
席子温点了点头,“差不多,吃惯了。”
他抬头看着何玉,怎么也无法跟当初记忆里那个瘦弱男子对上。他被何玉盯得如坐针毡,半天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何公子为何不吃?”
“我不饿。”何玉笑得两眼弯弯,“孟道长又在关心我?”
席子温内心翻了个白眼。耍嘴皮的家伙。
“道长我有一事相求。”何玉突然开口道。
席子温嘴里嚼着东西点了点头。
“呵呵。”何玉上半身往前探了一下,“道长会算命吗?”
“咳咳咳——”席子温被呛了一下。
“抱歉,是不是太突兀了?”何玉把杯子向席子温手边推了推。
席子温解释道,“算命并非本职,只略懂一点。怕不能如公子的意。”
“好啊。”何玉喜滋滋地把手递了过来。
席子温接过何玉的手,“你想看什么?”
“那就看看我能活多久吧。”
席子温先快速摸了一下何玉的手腕内侧,脉象平稳,不浮不沉,不快不慢,有力有神。手掌温热,在手掌内侧和腕底有厚茧,手指内侧也分布有不同程度的茧。
这个何玉——他练过长枪或者刀剑,又或是都练过。
他又把他的手掌翻了过来,手指粗细均匀,比自己的手略黑一些,但一摸便知肤质细腻并非风吹日晒所成。
“道长看命数还要看手背吗?”
席子温抬头,何玉正拄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样道长,看出来了吗?”
他放下何玉的手,端起茶杯掩饰尴尬,“咳……公子保持如今的生活,少说还有四五十载。”
“是吗?”何玉抬起刚才那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道长真是好本事。”
“道长。”
“嗯?”
“我也略通算命之术,不如让我给你看看吧?”
师父并未教授算命,他在席子温上山时算过一次。当时师父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再后来无论他再怎么问师父也不肯说了。
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了出去。
何玉捏着席子温的手,“那我就给道长看看你的命数如何?”
“好。”
半炷香过去了,席子温后悔了。
这个何玉与其说是在看手相,不如说是在摸他的手,半柱香把他的左手里里外外摸了个遍,这会儿又把手往袖子里探了去。
“你!”席子温像是碰到了火般立刻缩了回去,他赶忙整理好袖子。
“抱歉失礼了。”何玉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是脸上完全看不出歉意,“多看了别的,耽误了些。”
“……”席子温有些生气,但还想听,“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道长能长命百岁。”
不该在他身上浪费的,他就是个骗子。
“……够了。”席子温后悔极了拿起剑转身要走。
“诶诶,等一下道长。”何玉赶紧起身挡在门前拦住席子温,“我说错了,道长能活好几百岁呢!”
席子温隔着帷帽狠狠地瞪了何玉一眼,“你闹够了没?”
何玉愣住了。
“从大街上就说莫名其妙的话,到刚才你还在骗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做什么?”席子温拨开何玉的手,“何公子还是好自为之吧,你就当还过这个人情了吧。”
席子温回到客栈,气得拔出剑想砍些什么,环顾了一圈发现没什么能劈的,瞬间没了脾气。
先不管这个何玉要做什么,但他的行为实在算不上君子,他竟然还想……想到这里,席子温血气上涌,一时气急一剑劈碎了面前的桌子。
席子温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站在了何玉的床前,而何玉却突然坐了起来,记忆里模糊的脸突然放大清晰起来,何玉指着他咆哮。
“你到底是谁!?”
席子温向后退了一步,却又好像有无数只手将他向后拽去。
转眼间,他又坐回了何家的宴会厅。
“呵呵,我记得道长爱吃辣吧?”那日的小厮讨好地将一小碗辣椒放在席子温手边。
“等……”席子温还没说出口,小厮突然冷了脸将他推倒在地。
周遭又迅速变幻一番。
他跪在一个人的面前,那个人摸着胡须点了点头,脸却看得不甚清晰。
“此子能成大器。”
他,他……是谁来着?
雨忽地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左脸突然剧痛。
席子温不可思议地向着左脸摸去,血肉滚烫翻涌着,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滴在了地上,和地上倒映着火光的血水混在一起。大火裹挟着他,透过大火他分明看到一口小缸,缸壁上有个洞,洞里一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看着这边。
“啊!”席子温大叫一声惊醒。
胸口剧烈起伏,差点儿喘不过气。席子温想要张开嘴大口呼吸,但是左脸不知为何疼得他张不开嘴。
左眼?席子温试着抬起左手,肩膀和小臂上的剧痛让他抬不起胳膊。
左眼为什么看不见?没有思考的时间,当席子温完全清醒过来,双臂,后背和左脸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呜呜呜……好疼……”就连说话都费劲的席子温只能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呜咽。
门口似乎有人听到了声音,一位仆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啊,小少爷你醒了?”仆人赶忙跑出去,“他醒了!他醒了!”
没一会儿柳叔叔就走到了席子温的床前,他坐在床边,捏着席子温的手轻声道,“疼吗?”
“呜嗯……疼……叔叔……疼……呜呜呜……”席子温不过七岁,根本忍不住疼痛,不停地抽噎。
看到席子温哭的稀里哗啦的,柳世铭拉着柳芷芮站在一旁,俩人偷偷抹眼泪。
“大夫呢?”
“老爷,叫了马上来。”柳夫人站在兄妹身后挡住他们的眼睛,叹了口气。
“大夫来了!”
仆人带着须发尽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老人拆开了手臂上的布条简单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再加一副药,每日饭后煎服,伤口上的药要每天换。”
“好。”
老人带着仆人离开了。
“柳叔叔……我,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席子温想要抬手拉住他的衣袍,但只抬起了一寸就又掉了下来,“柳叔叔,我爹爹娘娘和大哥都……呜呜呜……叔叔……叔叔我没有家人了……叔叔……”
房间里响起了轻声啜泣的声音。
柳父用手帕擦去了席子温的泪水,“子温会没事的,不要哭。子温长大了就能去找爹爹娘娘和大哥了。”
席子温紧紧抓着柳叔叔的手,抓得手都青紫了,“叔叔你骗我……我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再也见不到了…………”
柳夫人看不下去带着柳芷芮率先离开了厢房。
柳世铭趴到床前,“呜呜,子温,你还有我们呢,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发誓。”
“呜呜呜……”
五个月后,柳宅。
席子温独自一人坐在镜前。哪怕不用解开布条席子温也能看到可怖的伤痕,从布条里面蔓延出来。
他还记得芷芮第一次看见他的左脸被吓得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柳叔叔和柳夫人在一旁安慰他,世铭则是站在一旁掐着衣角不敢说话。
席子温解开了第一个扣,他看到了他的左半边鼻子,他的手抖了一下,又开始解第二个扣,左边的上半张脸露了出来,从眉毛到眼睛下面全是可怖的紫红色的犹如蛇爬的疤痕。
“子温!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柳世铭从外面跑进来,一进来就看到了已经拆下了布条的席子温对着镜子发呆。
柳世铭赶紧跑过去把镜子打翻,给席子温展示他刚抓到的蟋蟀,“子温,你快看,我们拿过去吓芷芮一大跳,怎么样!”
“世铭……我要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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