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叛

　　敬神日，明晃晃的太阳顶在青天之中，宣扬着太阳神托纳蒂乌的威光。
　　在这一天，天下人都要去教堂或寺庙庆祝神明的诞生。而有名望的大贵族，则会被邀请去圣城觐见托纳蒂乌。
　　圣城是世界的中心，每有新的神明上任，便要在圣城修建的新宫殿，各种文明因而在此交织成蔚为壮观的人文景观，每一栋建筑都沉淀着关于神明的历史。
　　传送到圣城门口，剩下的路要坐圣骑士团备的疾风马车到日宫，然后徒步到正殿来彰显诚心。
　　通常天蒙蒙亮到圣城门口，中午才能走到正殿，此时殿内已经备好圣餐。
　　这场面莉莉丝是从来没见过的，对什么都感到好奇。经过门口圣骑士的检阅后，终于来到了传说中仙境一般的圣城。
　　莉莉丝和李岁名义上是夫妻，他们俩连同作为侍女的安被安排进一辆马车，永宁侯夫妇和鸳鸯则在另一辆车上。
　　“马车飞起来了。”莉莉丝透过被风吹开的窗帘看着窗外的风景，要不是亲眼看着，真没法在完全没有颠簸的车身里感受他们在不在地面上。
　　“这个马的飞行技术比安好很多呢。”
　　安瞪了莉莉丝一眼:“有本事别坐。”
　　“安什么时候学会飞的？”
　　“就是我们俩一起逃出李府的时候。”
　　李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冰冷的脸变成红温的脸，开口就是长难句:“你是说你们两个刚刚认识一天就骑在一个从来没学过飞行的十四岁小姑娘的扫帚上一路从蜀都飞到洛阳？”
　　莉莉丝想了想说:“倒也不是。”
　　李岁心说还好，她们俩肯定没飞远也没飞高，就飞着玩玩，真赶路还得找偷渡客传送。
　　结果就听莉莉丝继续说:“不是骑扫帚，骑的安的法杖。”
　　“你们怎么敢！你们……”
　　“不然等李老爷给我们备车备马吗？”安冷漠地打断了李岁，“一个是可能被判污染贵族血脉罪的假小姐、一个东窗事发就会被推出来顶罪的私生女，横竖都是死。”
　　李岁的语气又弱了下来:“出什么事都不会拉你顶罪的，无论如何……”
　　安没有理他，望着窗外她早已眼熟的风景。
　　李岁又闭上了嘴，一如既往地沉默。
　　他有些悲凉地想，虽然安和他说话吃了火药一样冲，但无论如何都比起之前腔都不开的好。
　　莉莉丝依旧新奇地望着窗外，她指向下面一栋黑漆漆的城堡问:“那是什么文明？是崇尚黑色吗？房子连同一整块地都是黑的。”
　　“你是笨蛋吗？”安有点无奈地说，“那是被烧焦了才黑的。硬要问的话……我记得是法兰文明吧？那座宫殿前代神君——匠神赫菲斯托斯的旧宫，现隶属祂的后代，波尔本家族。”
　　“这是什么神秘仪式吗？把房子都点了。”
　　安摇摇头，向莉莉丝解释道:“这是二十多年前一场火灾造成的——‘波尔本惨案’。
　　波尔本家的小少爷——也就是太阳神托纳蒂乌的师兄，在他的生日宴上突然起了一场大火，而巡逻的圣骑士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波尔本少爷逃了出来，到日宫求师弟太阳神救火。等神明赶到波尔本家时，大火已经结束了。
　　除了这位小少爷，无人生还。
　　当时的圣骑士团团长也因此被革职，现在的圣骑士团团长查理就是那时候上任的。”
　　“那个小少爷后来什么样了？”
　　“继承了波尔本世家巨额遗产，被母家亲戚争夺抚养权，至于之后……传言只有这么多，后面估计不精彩吧，无非是天才就此陨落的俗套故事。”
　　李岁也在往窗外看，认出他们马车后飞着的那几辆马车挂出来的家族旗帜——左是喜林草——史密斯家族、右是白湘莲——洛阳夏国府，两家全都不是善茬。
　　他有些头疼地想，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偏偏和这几家挑到一个时间。
　　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莉莉丝和安，免得多说多错，于是上了个防窃听的屏障，在静静听完安讲故事后才道:“往我们车外面看——挂着喜林草旗帜的是史密斯家族，教科院院长萝拉和圣骑士团团长查理都来自史密斯家族。
　　曦空双子星之一——萝拉·史密斯，她和圣骑士团团长查理·史密斯共同享有空神神谕，皆为半神，实力仅次于神明。”
　　李岁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低声道:“巴普洛娃之死，恐怕与萝拉脱不了干系。 ”
　　安和莉莉丝正襟危坐起来。
　　李岁挥了挥法杖，一个少女的幻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金色的头发，扎着双马尾，粉色的眸子，洋娃娃般精致的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这就是萝拉。”李岁继续道，“根据目前情报来看，萝拉大概率是五护法之一，可能已经掌控了护法会，手上攥着神君的命。
　　她的弟弟查理却作为骑士团团长效忠于神君，和神君签了血契。因此她和神君形成了微妙的制衡关系。
　　除了愚民献祭问题的理念冲突，她和神君还有些私人恩怨。
　　萝拉、太阳神、传闻中那位波尔本少爷都是神选之子，师出前代神君——匠神赫菲斯托斯。
　　当初世人都以为最后登神的会是萝拉，但她的家族却在她要参加神之试炼前两年年被判重罪，她作为罪臣之女要向赫菲斯托斯忏悔三年，期间不得参加试炼。
　　那场试炼最后由她的师弟托纳蒂乌越级完成，托纳蒂乌就此登神，且没有钦点萝拉和波尔本做自己的神使。
　　无论客观来看还是对我们来说，她都是个很危险的人。
　　等等下车遇见，还是尽量避免和她交谈的好。”
　　莉莉丝和安点点头。
　　窗外的风景迅速变化着，不一会儿，马车便降落了。
　　莉莉丝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便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一从马车里走出来，立马被抱了个满怀。
　　“莉莉丝——”
　　莉莉丝笑了，她也抱住来者，把脸轻轻埋在对方褐色的发丝中，是她熟悉的柑橘的清香，裹挟着雪国凌冽的霜雪的味道。
　　她浅浅吸了口气，笑着说:“冬妮娅小姐，想我了？”
　　莉莉丝本以为冬妮娅会一如既往地跳起来，然后恶狠狠地说:“谁想你了！”
　　没想到冬妮娅依旧埋在自己怀里，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看来真的很想了，这让莉莉丝有点意外。
　　伊利亚家到得稍早一些，冬妮娅没跟着父母早早进日宫，而是留下来等莉莉丝。
　　她昨天晚上便睡不着，因为莉莉丝这些天没有给她写信。
　　她不知道李家那边什么情况、不知道莉莉丝是否方便收她的信、不知道莉莉丝在李家过得好不好、不知道李家有没有怀疑莉莉丝的身份……
　　今天见到莉莉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在冬妮娅慢吞吞地从莉莉丝怀里出来时，李岁朝她问好道:“伊利亚勋爵，别来无恙。”
　　冬妮娅对这个追名逐利又整天板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的李岁没什么好印象，她冷哼了一声，便拉着莉莉丝走了。
　　李岁和安很识趣地没有追上冬妮娅的脚步，他们停下来等着永宁侯的马车降落。
　　和李岁拉开了些距离，冬妮娅连忙问:“你在李家过得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莉莉丝朝冬妮娅笑着摇摇头:“小姐放宽心，李家对我很好。”
　　“那个李岁怎么样？又冷又凶的，他有没有强迫你什么？”
　　莉莉丝想了想，李岁冷是冷，凶倒是没看出来。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的几次见面中，李岁不是在挨骂就是在挨骂的路上。
　　她看李岁甚至看出了几分低眉顺眼的味道。
　　于是她又摇摇头:“没强迫什么，不熟。”
　　冬妮娅放心地点点头，然后踮起脚凑在莉莉丝耳边小声说:“那你身份的事……他们没怀疑吧？敬神日结束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就说想家了，待一两个月。到时候跟我签血契，我教你魔法，免得你的身份被李家发现了。”
　　真相所牵扯的东西太多，没有全盘托出的必要，跟冬妮娅签血契莉莉丝也无所谓，于是她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
　　冬妮娅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你和李岁不能有孩子，时间长了他肯定要纳妾。要是来个不安分的，到时候你日子估计就难过了。”
　　莉莉丝倒不担心这个，以李岁对安的态度来看，他肯定不会再结婚了。
　　“我会想办法帮你和离的！我一定帮你出这个火坑！”
　　莉莉丝笑眯眯地说:“那谢谢小姐了。”
　　此时永宁侯的马车恰巧和挂着白湘莲旗帜的马车一起降落了。
　　陈芳泽和永宁侯从马车里出来，便和旁边马车出来的夏清瑶、夏晴瑜碰了个照面。
　　永宁侯和陈芳泽对这俩人印象不深，依稀记得李岁结婚时这俩来了，应该是和伊利亚家有交往。
　　永宁侯夫妇本打算和对面互相点个头然后就此别过，没想到夏清瑶抱着她的黑猫走上前主动上前打招呼:“侯爷威震边疆，末学洛阳夏氏，久仰侯爷大名。”
　　陈芳泽和永宁侯对视一眼——谁来着？
　　李岁朝夏清瑶行礼:“国公娘娘万福金安。”
　　永宁侯尴尬地笑了笑:“原是夏国公当面，老夫眼拙。”
　　按第一创世纪的礼法，永宁侯该给夏国公打招呼才对，但自第二创世纪以来，随着神权和政权的分离，以神权为中心的爵位等级越来越不具有实际意义，各等级的贵族在礼法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等。
　　李家在边疆呆惯了，平日里少和其他贵族打交道，来往的几家都和李家一样，不怎么看重繁荣缛节。
　　导致永宁侯和李岁互相看对方说些文绉绉的话，有一种看熟人装正经的搞笑感。
　　“晚学夏晴瑜，拜见侯爷、侯夫人、伯爷。莉莉丝夫人可还安好？”
　　李岁答道:“已与冬妮娅勋爵先行入场。”
　　夏清瑶笑着说:“可是身子好些了？倒是稀奇，医药世家都治不好的小姐，往日只得卧病在床，连门都不能出，如今却健步如飞了。莫不是李家有什么秘法？还望传授一二，也治治家妹呀。”
　　话里话外都在说伊利亚家狸猫换太子。
　　“只怕我们家的法子，娘娘不敢用。”陈芳泽阴恻恻地笑着走向夏晴瑜，“阴气太重，两道符下去，自然药到病除。”
　　陈芳泽笑眯眯地摸上夏晴瑜的脸，夏晴瑜的脖子缩了缩，有点难受地皱起眉。
　　“生死有界，命数有常，若是违了天理，还大张旗鼓地招摇过市，只怕会惹祸上身呀，国公娘娘。”陈芳泽笑的有些瘆人。
　　夏清瑶放下猫，把夏晴瑜揽在身后，她也依旧笑着，但话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不劳侯夫人费心。”
　　陈芳泽朝夏清瑶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永宁侯一行人朝夏清瑶别过后便紧随其后。
　　那只猫竟也跟着他们走了，在李岁和安脚边来回蹭。
　　夏清瑶的侍女嘉兰呵了一声:“小白，回来！”
　　那只猫这才停下，跑到嘉兰怀里。
　　安有点无语地想，什么神人才会给黑猫取名“小白”。
　　陈芳泽一边走着，一边冷冷地看向李岁:“是人是鬼你都辨不出来了，今年端午别回剑门关，免得把你爷爷气死。”
　　永宁侯也严厉地看着李岁，心里满是幸灾乐祸:哈哈，还好夫人没问我辨出来没。
　　“上次见面就辨出来了。”
　　“那你没说什么？”
　　李岁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觉得情有可原？如果当初能带回阿岚的尸骨，你是不是也要干同样的事？”
　　陈芳泽平时很少生气，小时候李岁、李岚再调皮，她也很少说什么重话。
　　陈芳泽很严肃地盯着李岁的眼睛，“生死不可逆。鬼魂留世，侵蚀生者生气，自己的灵魂也会被生气磨损，导致灵魂残缺，无法往生。”
　　陈芳泽的声音如一道不可忤逆的敕令:“哪怕是阿岚的魂，你也得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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