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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死鬼(四)
陵水河畔,大雨滂沱,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慕久一行人和鬼便返回了他们之前住的客栈,恰好遇上刚刚恢复灵力的宋隐,将他吓得打了个哆嗦。
慕久和岁霄身后,岳珍月和其子虽不像之前那般可怖,却面无表情地飘在空中,有种别样的渗人。
“师尊,这、这不会就是那爱吃剩饭的鬼吧。”宋隐断断续续地问道。
岳珍雪眉一横,眼一瞪,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子:“你才爱吃剩饭,你全家都爱吃!”
慕久赶紧上去劝架:“岳姑娘,我师兄也不是故意的,走,我们进去说。”
说着便先带着岳珍雪进了自己的房间。
岳珍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反抗,而是乖乖跟着她进了屋,还不忘恶狠狠地对宋隐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慕久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根蜡,惹到这位,可有你受的。
岁霄也紧接着拾阶而上,瞥向两只鬼,轻飘飘地向宋隐吩咐道:“先把这两位带回你的房间,看好他们。”
只留宋隐一人,和两只鬼大眼瞪小眼。
“啊?”他吞了吞口水,“风致快来!师兄我怕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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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慕久刚关上门,岳珍雪却“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慕帅,我对不起您。”
……这画面有点熟悉。
外间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慕久抱臂懒散地立着,斜斜倚在木质窗棂上,外头闪电将她透着些苍白的脸照得明明灭灭,忍不住扶额道:“你们家人是不是都喜欢‘噗通’式跪法啊……”
她温声劝慰道:“你们入营时我便说过,祛鬼军任君去留,后来我们也只是立场不同,没有你那些事仍然会发生,起来吧。”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慕久尾音上扬,神情透着些不可思议,她如今这幅模样与从前相比可谓是大相径庭。连岁霄都未曾认出,岳珍雪怎会知道?
“这天上地下,只有您一人可净鬼之污秽,岁霄不常跟在您身侧,哪有属下……我知道得清楚。”
岳珍雪眉间一挑,语速颇快地道,好像还是往日祛鬼军中,那个年纪最小、总是喜欢叽叽喳喳的小亲卫。
可“属下”二字一出,她却猛地垂下头,慌乱改口。
慕久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微微探出身,半扇窗子被骤然推开。
一时间,屋外狂风骤雨一股脑灌了进来,将她的发丝衣带高高扬起。恍然间,岳珍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纵剑高歌,击云榜首,一人挑百鬼的少年将帅,不免眼眶湿润。
“现在可没有什么慕帅,”慕久拍了拍她的肩膀,“自然也就没有属下。”
岳珍雪闻言,整个人都耷拉了下来。
“不过……清霄宗现在十分缺人,岳仙长可愿入我清霄?”
岳珍雪眼睛立时亮了起来:“拜入慕帅门下吗?”
要知道,除了岁霄是破例,慕久从前从未收过徒弟,哪怕是她在军中软磨硬泡了半年也未能成功。
“额……也差不多。”慕久嘴角抽搐,有些难以启齿,“岁霄如今算是我的师傅,你来的话做个座师长老绰绰有余,算是跟他同辈。”
“哈?!”岳珍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您的师尊?”
清霄宗第二代掌门,您真正的师尊叶铿祖师,怕是得气的立时从地下爬出来吧!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还未完全离开,太阳趁机从缝里悄悄泄出几缕光线,让清霄镇黑漆漆的天亮堂了些许。
两位位高权重的前祛鬼军正抱着瓜子茶水,衣饰凌乱、毫无形象地盘着腿,靠在榻上。
慕久隐去系统,一番解释之后,岳珍雪才勉强接受了清霄这混乱的师徒关系。
慕久翘着二郎腿,问道:“诶,你和岁霄那交易是怎么回事?”
岳珍雪正“咔擦咔擦”生疏地嗑瓜子,修仙之人大都修习辟谷之术,就算放弃不了饮食的也只是食些鲜花露水。
从小到大,她从未吃过这种香甜之物,一碰便仿佛上了瘾停不下来,还盘算着回头拿给姐姐外甥尝尝。她口齿模糊地应道:“您自爆后没几天,我解决完那畜生,要回仙盟杀他舅舅之时,碰见了岁霄。”
慕久皱了皱眉:“他为何会出现在那?”
岁霄自被她送回清霄宗后便深居简出,从未出过清霄地界,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是如何出现在仙盟的?
“不清楚,”岳珍雪摇了摇头,“不过他状态看着有点奇怪,还和我一起将那畜生的舅舅给杀了。”
“我当时恰好听说您的佩剑似乎并未损毁,流落人间,便随口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反应大得很,好像要把我生吃了似的。”
直到现在岳珍雪还心有余悸,岁霄一双浅瞳赤红,与她所熟悉的那个笑眯眯的模样全然不同。
明明挟着她的命脉,只要指尖稍稍用力便足以让她身陨,自己整个人却在不住地发抖。如一只浑身竖起尖刺、躲在角落呜咽的小兽,丢掉了什么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最后我们达成协议,他让我姐姐顺利轮回,我便告知他佩剑的下落。但姐姐当时魂脉虚弱,需要在凡间等上十年,稳固之后才能重入轮回。我本欲以己身洗净姐姐魂魄沾染之污秽,便一直守在清霄镇,和岁霄约定十年之后清霄镇再见。”
“他答应得很爽快,却只加了一条,”岳珍雪顿了顿,“约定之日前,不要再让我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慕久从头到尾眉梢眼尾就没放松过,当时正是乱的时候,这死孩子,不在清霄宗好好呆着,跑去仙盟干什么。
突然,“笃笃”敲门声响起。
林风致温声告知道:“小师妹,师尊刚吩咐说今夜子时,他要开轮回道,将那一双母子送入轮回,届时需要护法,让大家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好的,多谢师兄。”
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慕久却心生担忧。
岳珍月母子于凡间逗留数十载,她的魂血可洗尽其沾染污秽,却洗不净她们逗留人间十余年的罪孽。
若是直接送至轮回道,也必定会受上个十来年的刑罚,纵是她的人脉也只能减轻不能完全消除,所以跳过仙盟,直接送入轮回才是最优解。
可这轮回哪是想开就能开的?
轮回由创世之神一手建造,只有达到位列金仙的实力才能开启,却需耗损大半灵力,说是丢半条命也不为过,她当年也只是在万不得已之时开过两回。
她虽看不出岁霄如今境界几何,却清楚他哪怕再天才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开轮回。
慕久将手里剩下的瓜子摊在桌上,心中叹息:师尊,难当啊……
众人在客栈休息了一整日,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才启程前往镇外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
慕久赶到时,宋隐、林风致以及岳珍雪正在布置场地。
八面黑白分明的招魂幡在风中猎猎浮动,中央香火灼烧,烟雾缭绕。
岳珍月就带着孩子立于此处,在香火浸染之下,连透明魂体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慕久也走上前去,取来几张明黄符纸,蘸着朱砂写了几张固魂符,贴在两位眉心。
入轮回时,魂魄易散,从前很多天生不足的魂魄便消散在了黄泉路的诡风之中,再无轮回的机会。
瞧见慕久又加了一层保障,岳珍雪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些许。她行至岳珍月母子面前,给他俩一人塞了一把瓜子,引得两位一直呆滞的眼珠动了动。
“阿月姐姐尝尝,可好吃了。”她眼角微湿,却扬起一张明亮笑脸,亲身示范着如何吃到其中果仁。
岳珍月也呆呆地跟着她学,就像小时候她也偷偷将各式高阶灵术教给妹妹时一样。
暮色如墨,子时已至。
岁霄不知去了哪里,风尘仆仆地匆匆赶到,连身上的那件华丽道袍都未换去。
他先斜斜撇了一眼靠在树干上假寐的慕久,又垂下眼,长至眼窝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复杂情绪,轻轻颤动。
“可以开始了。”他缓步行至招魂幡中央,掐诀将空中香火聚成一团。“风致,起阵。”
招魂幡内除施术者外不留活人,于是岳珍雪只能留在外围,她望着逐渐被香火包围的姐姐,腰间利剑陡然出鞘,剑的主人却并不是她。
“阿月姐姐,我后来回岳氏整理你的遗物时发现你竟手抄过慕帅的剑诀,这才知道你自小便仰慕慕帅,哈哈哈,竟然从未告诉过我。”岳珍雪嘴上笑着,眼睛却早已湿漉漉一片。
“今日,我便以慕帅成名剑诀送姐姐,望姐姐来生……再不要遇见我这样的妹妹。”
皓白月色之下,岳珍月身轻如燕,招式利落,明明不是剑修,却仿佛将招招式式演练过成千上万遍。
连宋隐都忍不住向岁霄传音问道:“师尊,这就是那位师祖的剑诀吗?为何我们从未习过?”
却只换来了一声冰冷的“噤声”。
岳珍月牵着孩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岳珍月轻盈的身影映照在她的瞳中,无神的眼睛竟在月光下开始逐渐有了神采。
岳珍雪一剑舞毕,朝她轻轻挥了挥手:“姐姐,一路走好。”
随着阵法的形成,香火愈来愈浓,竟在半空中铺出一条路来,独属于轮回道的诡风扑面而来,叫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一时脸色发白。
岁霄独自身处在阵法中央,冷汗顺着额角簌簌流下,打湿了颤动的睫毛,掐诀手势却丝毫未动:“快!”
岳珍月母子被香灰托举着,送往轮回道口,却因风势过大,始终无法再进一步。
此番情势并不容得慕久犹豫,她立时半跪在地,平地起阵,一串金字符咒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招魂幡阵内,推着二魂不断前进。
母子二魂一刻未停,就这样,一步一步堪堪行至轮回道尽头。
慕久松了口气,刚要撤去手下阵法之时,一个不经意的扫视,却看见了令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方才还面如冠玉的青年脸上糊满了血,一身华丽道袍也沾满了血迹,却死死不肯松开掐诀的手,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充斥着疯狂之意,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修罗。
慕久:“岁霄!你**松开!”
这作死孩子竟然强提境界开轮回,**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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