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我余生有你

　　手术中心封顶那天，小镇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
　　雨水敲打着崭新的屋顶，工人们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吃午饭，热闹的谈笑声混杂着雨声，让这个原本应该庄严的仪式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徐诺和祝科阳站在诊所二楼的窗前，看着雨幕中的白色建筑。
　　“比计划提前了五天。”徐诺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欣慰。
　　“工人们很拼命。”祝科阳点头，“他们说，这是给家乡建的医院，不能马虎。”
　　雨渐渐小了，一道彩虹出现在天际，正好横跨在手术中心上空。工人们纷纷跑出来拍照，小刘和王姐也举着手机兴奋地拍个不停。
　　“是个好兆头。”祝科阳轻声说。
　　徐诺转头看他，发现祝科阳的眼角有了细纹，鬓角也有了几根白发。这几个月，他比自己想象中更累——不仅要忙诊所和手术中心的事，还要每周去县医院，还要参与省里的评审准备...
　　“你该休息几天了。”徐诺说。
　　“等评审结束吧。”祝科阳揉了揉太阳穴，“省里的专家组下周就到。”
　　“评审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祝科阳拿出手机，“我发给你的那份预案，看了吗？”
　　徐诺点头。那是一份详细的应急预案，从医疗事故处理到自然灾害应对，从设备故障到人员短缺，几乎考虑了所有可能的情况。祝科阳在北京大医院积累的管理经验，在这里发挥了巨大作用。
　　“你考虑得很周全。”徐诺说，“有些情况我完全没想到。”
　　“因为我在北京见过太多教训。”祝科阳的表情严肃起来，“基层医疗条件有限，一旦出事，后果可能更严重。我们必须把预防工作做到极致。”
　　雨停了，工人们重新开始工作。锤击声、电钻声、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建设交响曲。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诊所门口。赵局长从车里出来，抬头看到他们，挥了挥手。
　　“赵局长怎么来了？”徐诺有些意外。
　　“我请他来的。”祝科阳说，“想让他看看进度，也给些建议。”
　　三人站在手术中心门口，赵局长仔细打量着这座建筑。
　　“不错，真不错。”他连连点头，“设计很合理，功能区划分清晰。不过...”他转向祝科阳，“消防通道是不是窄了点？”
　　“按照最新规范设计的，宽度足够。”祝科阳翻开图纸，“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疏散通道。”
　　赵局长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头：“祝主任果然专业。对了，省里的评审，你们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准备。”徐诺说，“就是有点紧张。”
　　“不用紧张。”赵局长笑了，“实话告诉你们，省卫生厅的领导很重视你们这个项目。基层医疗改革是今年的重点，你们这种‘大医院专家+基层实践’的模式，正是上面想推广的。”
　　这个消息让徐诺和祝科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
　　“不过，”赵局长话锋一转，“评审组里有个老专家，姓陈，比较...传统。他可能对你们这种‘公私合作’的模式有看法。”
　　“陈明山教授？”祝科阳问。
　　“你认识？”
　　“他是我导师的同学。”祝科阳说，“学术水平很高，但确实比较保守。”
　　“那你要好好准备。”赵局长拍拍他的肩膀，“陈教授的意见很重要。”
　　送走赵局长，徐诺有些担忧：“这个陈教授...会不会为难我们？”
　　“不会为难，但要求会很严格。”祝科阳想了想，“这样也好，严格的要求能促使我们做得更好。”
　　傍晚，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星星一颗接一颗亮起来。两人照例去河边散步，但今天的话题比平时沉重。
　　“我在想，”徐诺说，“如果评审不通过怎么办？”
　　“那就继续申请。”祝科阳回答得很干脆，“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这个项目我们必须做成。”
　　“可是资金...”
　　“资金的问题我来解决。”祝科阳握住他的手，“徐诺，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
　　徐诺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是啊，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困难，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不过，”祝科阳突然笑了，“我倒是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
　　“你爸妈要来的事。”祝科阳说，“他们什么时候到？”
　　徐诺的表情僵了一下：“下周...评审结束后的第二天。”
　　这几个月，徐诺和祝科阳的家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祝科阳的父母从最初的反对到逐渐接受，现在甚至主动提出要来看望。而徐诺的母亲——他父亲去世后唯一的亲人，也从老家打来电话，说要来看看儿子的“新生活”。
　　“紧张吗？”祝科阳问。
　　“有点。”徐诺老实承认，“我妈...一直不知道我喜欢男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那就交给我来说。”祝科阳停下脚步，面对着他，“徐诺，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
　　徐诺的眼眶热了。五年前，他因为不敢面对家人的压力而选择逃避；五年后，他终于有勇气，也有支持，去面对这一切。
　　“我们一起。”他说。
　　评审的日子转眼就到。
　　省里来了五位专家，领头的是陈明山教授——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医生。他戴着老花镜，仔细检查着每一份材料，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你们的消毒流程是怎么做的？”
　　“医疗废物如何处理？”
　　“医生资质如何保证？”
　　“应急预案演练过吗？”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徐诺的手心出了汗。但祝科阳始终从容应对，不仅回答了问题，还展示了相应的记录和证据。
　　实地检查时，陈教授更是仔细得让人紧张。他检查手术室的每一个角落，测试每一台设备，甚至随机提问正在培训的学员。
　　“如果术中患者突然出现室颤，你们这里怎么处理？”
　　一个学员紧张地回答：“立即心肺复苏，使用除颤器，同时呼叫上级医生...”
　　“除颤器在哪里？怎么用？谁来用？”
　　一连串的问题让学员结巴起来。徐诺正要上前解围，祝科阳已经开口：
　　“陈教授，这个问题我来回答。我们的除颤器在这里，所有医生和护士都经过规范培训。这是培训记录，这是考核成绩，这是应急演练的视频...”
　　陈教授看着祝科阳递过来的材料，表情依然严肃，但眼神缓和了一些。
　　最后一站是远程医疗室。当陈教授看到那套先进的远程会诊系统时，眉毛挑了挑。
　　“这套系统不便宜吧？基层医院用得起吗？”
　　“我们采用了分期付款和厂家合作的方式。”祝科阳解释，“更重要的是，这套系统连接了省里三家三甲医院，可以让基层患者享受到顶尖专家的诊疗，同时培训我们的医生。从长远看，这是最经济的解决方案。”
　　陈教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祝医生，你在北京发展得很好，为什么来这里？”
　　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不是评审问题，更像是私人问题。
　　祝科阳却平静地回答：“因为这里需要我，也因为这里有我想守护的人和事。”
　　他看向徐诺，眼神温柔而坚定：“基层医疗不应该只是简陋和将就的代名词。它应该是有质量的、有尊严的、可持续发展的。我想和徐医生一起，证明这一点。”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陈教授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评审持续了一整天。结束时，陈教授握着祝科阳的手说：“年轻人，好好干。基层医疗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送走评审组，天已经黑了。徐诺和祝科阳坐在手术中心空荡荡的大厅里，疲惫但满足。
　　“我们做到了。”徐诺轻声说。
　　“还没结束。”祝科阳说，“明天你爸妈就到了。”
　　提到这个，徐诺的心又提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两辆车几乎同时到达。祝科阳的父母从北京来，徐诺的母亲从老家来。三位长辈在诊所门口见面时，气氛有些微妙。
　　祝母打量着徐诺，眼神复杂。徐母则紧张地看着祝科阳，又看看自己的儿子。
　　“伯父伯母好。”徐诺先开口，“妈，这是祝科阳。”
　　“阿姨好。”祝科阳礼貌地鞠躬，“一路辛苦了。”
　　徐母点点头，没说话。
　　祝父打破沉默：“先安顿下来吧，休息休息。”
　　徐诺把母亲安排在诊所的客房，祝科阳的父母则住在镇上唯一的宾馆。分开前，祝母突然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请客。”
　　那顿饭吃得异常安静。徐母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吃饭，偶尔看看祝科阳，又看看儿子。祝母倒是问了很多问题，关于诊所，关于手术中心，关于他们的生活。
　　“你们...住在一起？”祝母问得很直接。
　　徐诺的手抖了一下，筷子掉在桌上。祝科阳平静地捡起来，擦干净递给他。
　　“我们住在一栋楼里，楼上楼下。”祝科阳回答，“这样方便互相照应。”
　　“只是照应？”祝母追问。
　　这次，徐诺鼓起勇气开口：“阿姨，我和科阳...我们是恋人。”
　　话一出口，餐桌上的空气凝固了。徐母的手停在半空中，祝父的眉头皱了起来。
　　祝母沉默了很久，久到徐诺几乎要窒息。然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妈？”祝科阳惊讶地看着她。
　　“五年前你突然消沉，五年后你放弃一切来这里。”祝母苦笑，“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看向徐诺：“孩子，我不是反对你们。我只是...担心。这条路不好走，你们要面对的压力太多了。”
　　“我们知道。”祝科阳握住徐诺的手，“但这五年，我们已经想清楚了。无论什么压力，我们一起面对。”
　　徐母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小诺，你爸要是还在...”
　　“妈。”徐诺打断她，“爸曾经跟我说，人生很短，要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记得那个午后，病重的父亲拉着他的手说：“儿子，爸爸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候不敢追求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别学我。”
　　徐母的眼泪掉下来：“我就是怕你受苦...”
　　“我不苦。”徐诺的眼眶也红了，“妈，这五年我很苦。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离开了自己爱的人。现在他回来了，我很快乐，真的。”
　　祝父突然举起酒杯：“好了，孩子们都这么说了，我们做父母的，还能说什么？”
　　他看向徐母：“亲家母，咱们都是为了孩子好。既然这是他们的选择，我们就支持吧。”
　　那晚，三位长辈聊到很晚。聊徐诺的父亲，聊祝科阳的成长，聊两个孩子的未来。而徐诺和祝科阳站在诊所的院子里，看着楼上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
　　“我们运气很好。”祝科阳说。
　　“是啊。”徐诺靠在他肩上，“父母都理解我们。”
　　“不止这个。”祝科阳转头看他，“我们重逢了，有了共同的目标，还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徐诺，我们真的很幸运。”
　　星空下，他们静静地站着，像两棵并肩而立的树，根在地下紧紧相连。
　　一周后，省里的评审结果出来了：青山镇医疗中心（原青山镇诊所及附属手术中心）被评为“省级基层医疗创新示范点”，获得资金支持一百万元，政策支持若干。
　　消息传来时，整个小镇都沸腾了。居民们自发来到诊所门口，放起了鞭炮。小刘和王姐哭成了泪人，工人们也高兴地欢呼。
　　那天晚上，徐诺和祝科阳在后院的老槐树下，开了一瓶酒。
　　“敬未来。”祝科阳举起酒杯。
　　“敬我们。”徐诺与他碰杯。
　　酒很烈，但心里很暖。他们聊了很多——关于手术中心正式运营后的计划，关于未来的培训项目，关于可能遇到的困难，也关于他们自己的未来。
　　“等一切都稳定了，”祝科阳说，“我想带你去趟北京。不是回去工作，是去看看我们曾经走过的地方，吃吃我们曾经爱吃的东西。”
　　“好。”徐诺微笑，“我也想带你去我老家，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看看我父亲长眠的那片山。”
　　月光如水，倾泻在两人身上。远处，手术中心的白色建筑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像一座灯塔，照亮着小镇的健康之路。
　　“科阳。”
　　“嗯？”
　　“谢谢你，回来找我。”
　　“谢谢你，等我回来。”
　　简单的对话，却包含了五年的思念、遗憾、成长和重逢后的所有努力。
　　夜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鼓掌。而小镇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最终只剩下诊所窗口那一盏，和天上永恒的星光。
　　祝未来，祝他们共同创造的未来。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挑战，多少困难，他们都已做好准备——并肩而立，携手同行。
　　因为这一次，他们知道，分离的日子已经过去，重逢的篇章正在书写，而未来的画卷，将由他们共同绘制。
　　在这个普通的小镇，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两个曾经失散的灵魂终于完全重合。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而最好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