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长生

　　第二天早上，洛五果然还在闹脾气，无论尘微说什么都不肯回话，但尘微一走开，他就冷冷地盯着他的背影，这种局面一直僵持到回到蒙学，在朱门旁，洛金台早已等在这里。
　　他兴奋的冲着尘微跑过来，却在看到洛五别扭的样子后停了下来，犹疑着止了凑上来的脚步。
　　他悄悄问尘微，“你们吵架了？”，尘微眨了眨眼，露出了歉意的表情。
　　“兄弟间嘛，血脉相连，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呢？都说床头吵架床尾和……”，洛金台摆出一副好大哥样子不说，还想拍尘微的肩，没说两句，就发现洛五冷冰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来。
　　他赶紧住了手，讪笑下，转为搂着尘微的肩膀，转移话题。
　　“金牌带了吗？”
　　尘微没来得及指出他胡言乱语，就被带跑话题，只好点点头。
　　“走，我带你们去见祖父。”
　　洛氏主家又是完全不同的风景，走出蒙学，疏朗的庭院旁绿意葱茏，但却被隐约的白雾环绕，移步换景间，仿佛景色不停在变换，犹如置身在画轴当中，一会儿春，一会儿夏，某个地方甚至能看到白雪从枝头零落。
　　但洛金台的脚步却很稳，他仿佛被指引般没有踏错一步，尘微低头看，发现自己腰间的金牌居然在发光。
　　终于，迷雾散了，尘微看到一座被藤蔓爬满的拱门，它木质的匾牌半挂在，好像腐烂了一样一半发黑，上面写着三个大字。
　　“葳蕤居”
　　洛金台上前一步，他先恭敬地鞠了个躬，随后起身朗声说，“洛氏子弟洛金台，求见三长老！”
　　门内静悄悄，只有枯叶被振下来两片。
　　一片寂静无声中，洛金台又大声求见了两次，还是没声音，他困惑的挠了挠头，说了声“不应该啊。”，就上前拍门，门震得哐哐响，他一边拍一边大喊，“祖父！祖父！老头？”
　　突然间，周围的景色瞬间变化了，仿佛一下被丢进万花筒当中，洛五霎时抓住尘微的手，一息不到，他们仿佛在洗衣机里滚了一圈，晕头转向地跌在地方。
　　尘微摇摇晃晃的爬起来，顺手拉起洛五和叠在最下面的洛金台，洛五站起身，却突然浑身都紧绷起来，他紧紧盯着尘微身后，发出一声闷哼。
　　一个老者，不知不觉的站在他们身后。
　　尘微看着他，发现他形状潦草，胡子和眉毛挡住了大半张脸，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如山岳般钉着洛五。
　　尘微感觉到洛五在发抖，他的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但眼神却一瞬也不愿意错开。
　　不知过了几息后，老者率先移开目光。
　　“小子不错，性格够硬。”
　　他淡淡评价了一句，随后大喝一声。
　　“起来！没大没小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是闭关，什么是清修吗？三天两头跑来……还着带人？！你以为来葳蕤居是逛集市吗？”
　　老头声音如滚雷，震的尘微耳朵痛，他看洛金台打了个滚，跳了起来。
　　“这是我拳拳孝顺之心，祖父怎么还嫌我烦了。”，洛金台看起来早就习惯了，他还嬉皮笑脸，“我怕您寂寞，有了好东西，好朋友当然是第一个先带来给您看啊，不然怎么报答您把我送去蒙学的苦心。”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冷哼了一声。
　　“你上完学赶紧给我滚出去。”，老者一拂袖，大喝道，“小时候摸鸡偷狗，爬山上树，珍禽苑的东西被你嚯嚯了一半，越长大越没个正形，说完事赶紧滚。”
　　尘微却听出他言不由衷下的疼爱之情，不由得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养父母，怔愣了一瞬，随即看着洛五笑了笑。
　　洛五收回停留在尘微身上的眼神。
　　洛金台很快发现自己本性暴露不说，还把尘微兄弟晾在一边，他收起笑容，干咳一声，慎重地给老者介绍。
　　“祖父，这是我在蒙学认识的好友，洛四，洛五两兄弟。”
　　“洛尘微，洛尘曜拜见三长老。”
　　尘微，洛五双双低头下拜。
　　就在今日天蒙蒙亮时，长姐来了一趟，告诉他二人血缘上的父亲洛千晓给他们定了名字，洛五改名叫洛尘曜，而尘微，他这辈子的名字居然和上辈子相差无几，只是在尘微前加了个洛，变成洛尘微。
　　这显然不是个暗含期望的名字，但尘微不在乎，自上辈子继承来的名字对他而言本就含义深重，不被添改自然最好，而洛千晓，这个背景板一样的生物爹早已被他忽略了。
　　老者嗯了一声，他定定地看着洛尘曜，片刻后说。
　　“你就是昨天那个天灵根的天才。”
　　“正是。”，洛尘曜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
　　“金台昨日来与我提起你，说你天赋过人，且行事从容不迫，自有章法，今日一看，果然有几分样子。”，老者缓缓说。
　　“你若愿意，可拜入洛氏化遂阁，成为天字号首位弟子，从此洛氏族内最顶级的功法，丹药，法器，都向你敞开，举族供养之力下，不过二十余年，以你的天资，进入金丹期绰绰有余。”
　　“不过，”，老者话音一转，“拜入化遂阁，就完全成为洛氏未来供奉中的一员，由长老传授心法，未来百年你将不得离开洛氏，需得驻守阁中。”
　　洛尘曜却没有答话。
　　“你若不舍血亲，大可放心，你的兄长将会与其他洛氏族人一样受到家族照拂，娶妻生子，绵延后嗣。”
　　“你可愿意？”，老者的声如洪钟，轻易就能动摇人的心智。
　　“我不愿意。”，但洛尘曜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
　　就在这句话后的一瞬间，尘微与洛金台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眼前一花，他们已经出现在紧紧关闭的房门外。
　　“为什么？”，房内一片寂静，幽静的竹窗投下斑驳的影子，只剩一老一少相对而立。老者摸胡子的动作停下了，他那锐利的眼神，仿佛想看穿洛尘曜的内心。
　　洛尘曜背对着房门站在阴影中，他注视着老者在浮尘中模糊的面孔。
　　“洛氏，是修行的终点吗？”，洛尘曜不答反问。
　　老者不语。
　　“我虽然只听兄长说过，但也知道天下之大，不能止步于洛氏而已，如果我有潜龙的才能，却把自己拘泥于池塘里，岂不可悲吗？这不是捷径，而是绝路。”，洛尘曜条理清晰，他直视老者，毫无退缩之意。
　　“而且。”，他话音一转，“我不愿意和兄长分开，化遂阁规矩森严，我作为首徒，想必此后要专心潜修，再难见他的面，这也不是我想要的。”
　　“你是修行之人，却一味贪恋红尘，连区区十年也无法忍耐，如何修成大道？”
　　“谁的大道？这不是我的大道。”洛尘曜并不辩解，他断然开口，黑亮的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固执。
　　“他是凡人，寿数短暂，即使今日与你朝夕相伴，总有一天要成为回归尘土。”
　　“这是因为我太过弱小的缘故。”，洛尘曜垂下眼睛，他抿唇，拉出一条倔强的直线。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会用终身去寻找可以让尘微延年益寿，甚至修炼的方法。”，他想起昨日尘微灯影下忧心忡忡的面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攥住了，昨天他不明白内心翻涌的烦躁和愤怒是为什么，他只是本能的排斥听到他说分开。
　　但一夜过后，洛尘曜却好像明悟了些什么。
　　“我虽然年幼，但清楚自己毕生之愿是什么。我拒绝长老，是因为现在我有选择的机会，等拜入化遂阁后，即使我不愿，也无力反驳历代流传下的规定。”，洛尘曜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犹疑，“但长老却把我叫到这里，应该是另有话告诉我。”
　　老者看着眼前这个不急不迫的孩子，眼里终于出现赞叹的神情。
　　“好，好。”，他缓缓说了两个字。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缓和起来。
　　“你猜的不错，今天叫你前来，确实还有另一个选择。”
　　“在未来五年内，你与旁人一样，在蒙学修习，家族仍然会给你最好的供给，但五年后，你将离开家族，前去参加乾元宗大选。”
　　洛尘曜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你说的不错，洛氏，有何资格成为修行的终点？”，老者的语气却突然充满豪气，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有挥斥方遒的岁月穿行而过。
　　“我自诩半步元婴，却也知道区区一个洛氏，只能在玄晖王朝称霸一方，但天下何其之大？乾元宗，乃是千年大派，上古遗宗，门内不乏佼佼者，连化神期高手都不知几何，甚至有大乘期高手坐镇。立朝不过五百余年的玄晖王朝，也是依托它而建立的。更何况区区一个洛家？”
　　他重新看向洛尘曜，这个早慧的孩子眼里没有惊叹，也没有恐惧，他像被流水打磨过的坚石，任由四季变化，我自俨然不动的屹立在两岸。
　　“你如果选择这条路，此后你将收不到来自任何家族的助益，一切只能依靠你自己。”
　　“选吧，一切只在你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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