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度循环

　　“你……是不是……来过很多次了？”

　　“我好像……记得你。”

　　江临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不容置疑的探寻力量。那双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还带着浓重疲惫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地钉在沈念脸上，里面翻涌着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清醒。

　　安全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是密集而冰冷的鼓点，敲在沈念骤然绷紧的心弦上。她递着水杯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那句“我好像记得你”，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露出了下面惊涛骇浪的真相。

　　他记得！他真的保留了暴雨之夜的记忆碎片！甚至……对“重复”有了模糊的感知！

　　这完全超出了常理！超出了沈念作为刑警所能理解的范畴！难道时间循环的影响并非单向？江临的意识，在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作用下，竟能穿透循环的壁垒？

　　无数念头在沈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否认？敷衍？还是……承认？

　　否认是最简单的。一句“你烧糊涂了”或者“做噩梦了”就能搪塞过去。但看着江临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执着的眼睛，沈念知道，敷衍只会加深他的困惑和不信任，将他重新推回那麻木绝望的壳里。她刚刚才在那个暴雨的夜晚，第一次真正触及到他封闭的内心，建立起一丝极其脆弱的连接。

　　代价太大。她冒不起这个险。

　　深吸一口气，沈念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她将水杯稳稳地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这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移开目光，坦然地迎视着江临探寻的视线。

　　“是。”她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见过你很多次了，江临。在过去的七天里。”

　　江临的瞳孔猛地一缩！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沈念如此直接地承认，那冲击力依旧让他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被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七天？”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念拉过床边唯一的一把旧木椅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磐石般稳定，试图将混乱的真相用一种他能理解的方式传递出来，“我被困住了。困在从今天开始的，到你死亡那一刻结束的七天时间里。像一个不断重置的沙漏。每一次你……离开，时间就会倒流回七天前的这个下午。”她刻意避开了“自杀”这个敏感词，用了“离开”。

　　“死亡？重置？”江临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里的困惑被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取代。他猛地摇头，声音因激动而尖锐起来：“不可能！你疯了！这太荒谬了！”

　　“我也希望是疯了。”沈念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浓浓的疲惫，“但事实就是如此。第一次，我在档案室发现你遗作里画着我的背影，去你画室调查，触碰了那幅画，然后回到了七天前。我立刻去了你公寓的天台，想阻止你，但失败了。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然后时间重置。”

　　她顿了顿，观察着江临的反应。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微微颤抖着，但眼神却死死盯着她，似乎在疯狂地消化着这匪夷所思的信息。

　　“第二次，我意识到直接阻止行不通，开始调查你的背景。我去了那家便利店，从店主那里知道了你父亲的事，还有……剽窃，以及你的画室位置。我去画室搜查，”沈念的目光扫过江临瞬间绷紧的身体，“发现了你童年的那些画。”

　　江临的身体猛地一颤！那些被他视为耻辱和禁忌的画！被一个陌生人、一个警察翻看了！一股强烈的羞耻和被侵犯感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眼神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

　　“谁让你看的！”他嘶哑地低吼。

　　“是我自己要看的。”沈念毫不回避他的愤怒，“因为我要找到根源！找到为什么你会站在那个天台边缘！”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激动，“然后，就在我搜查的时候，你回来了。我们发生了争执。你让我滚。”

　　江临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里的敌意被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想起来了！昏暗的画室……敞开的箱子……那些被翻出来的、血淋淋的过去……还有眼前这个女人冷静又带着某种奇怪坚持的脸……争吵……愤怒……让她滚……

　　“后来，就是昨晚。”沈念的声音低沉下去，“暴雨。雷声。你在便利店门口……崩溃了。她省略了拥抱和安抚的细节，只陈述事实，「我把你带到了这里。”

　　沈念的话像一块块沉重的拼图，精准地嵌入了江临混乱的记忆和感知。那些模糊的、重叠的、无法理解的碎片——档案室醒来时的似曾相识、第一次在天台看到沈念时莫名的熟悉感、画室争吵时那种难以言喻的重复感、暴雨中那个紧紧抱着他、一遍遍说着“出来了”的怀抱……所有的碎片，都在沈念这近乎疯狂的坦白中，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无比契合的解释！

　　荒谬！难以置信！但……却该死的吻合！

　　江临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世界在他眼前分崩离析的巨大混乱和痛苦！

　　“……是我？”他从指缝里挤出破碎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质问，“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个……该死的地狱里？！一遍又一遍！”

　　“我不知道。”沈念的回答异常坦诚，带着同样的无力感，“我触碰了那幅画，就被卷了进来。或许是因为那幅画里有我？或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她看着江临痛苦的样子，语气变得异常郑重：“但江临，有一点我很清楚：这不仅仅是我被困住了。你也被困住了！困在过去的痛苦里，困在绝望的念头里，困在这个不断重复的死亡循环里！”

　　她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江临混乱的思绪。他缓缓放下手，露出那张被泪水浸湿、苍白而绝望的脸。

　　“我们……一起被困住了。”沈念一字一顿，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每一次循环，对我而言是重复的七天。对你而言……”她的目光深深看进江临的眼底，“是每一次都真实经历、最终走向死亡的七天！”

　　江临浑身一震！沈念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从未敢去细想的恐怖真相！每一次死亡……都是真实的？每一次站在天台边缘的绝望，每一次坠落的冰冷和剧痛……都要重新经历？！即使循环重置，他意识里保留的模糊记忆，也足以让他感受到那种叠加的、无休止的痛苦！

　　一股比死亡本身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何等可怕的、永恒的痛苦轮回！

　　看着江临眼中那骤然升起的、近乎灭顶的恐惧，沈念知道，她的“坦白”达到了最核心的目的——让他意识到，打破循环，不仅是为了她沈念，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彻底终结这无休止的死亡轮回！

　　“所以，”沈念的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必须合作，江临。只有我们联手，找出你真正想结束这一切的原因，解决掉它，才能打破这个循环！我们才能……都得到自由！”

　　“合作？”江临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眼神里充满了自嘲和极度的疲惫，“怎么合作？找出原因？解决掉？”他痛苦地摇头，“没用的……那些事……那些伤……抹不掉的……”

　　“抹不掉，但可以面对！”沈念斩钉截铁，“可以夺回被夺走的东西！可以证明清白！可以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比如，那些剽窃的污名！那个毁掉你一切的人！”

　　“林子岑……”江临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剧毒，让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恨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没用的……证据……他做得太干净了……”

　　“那是过去！”沈念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有我！我有七次机会！每一次循环，我都可以去挖掘新的线索！去试探！去布局！而他林子岑，只有一次记忆！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七次……机会？”江临喃喃地重复着，死水般的眼底，似乎被沈念话语中那近乎疯狂的可能性，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绝望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对！七次机会！”沈念俯下身，双手撑在床沿，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告诉我，江临！告诉我那场剽窃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林子岑的破绽可能在哪里！告诉我你画室里还藏着什么线索！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们也要抓住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蛊惑力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承诺感。

　　江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女人。她的存在，她所描述的循环，她提出的疯狂计划……这一切都荒谬绝伦，像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然而，在这个噩梦的尽头，似乎……隐隐约约透出了一丝他从未敢奢望过的、名为“可能性”的微光？

　　打破循环……结束这无休止的死亡轮回……甚至……洗刷污名？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在他被绝望冰封的心湖深处，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终于，他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抬起手指，指向客厅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

　　“画室……那个旧木箱最底层……压着……一个旧U盘……”

　　“里面……有我最初……发给林子岑的……设计草稿……邮件截图……”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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