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我妈

　　“要不是你……志顺不会死；要不是你……薛放不会这么多年都回不来！”
　　这个意思，我应该是没有理解错的……吧？
　　但情况紧急，我顾不上细想这句话，因为我姑还在不依不饶地对我爷爷拳打脚踢，我怕这么下去我爷爷真得被自己亲女儿送上路，赶忙连拖带拽地拉开我姑姑。
　　但我姑姑劲儿真是奇大，她一屁股又把我撅倒了，然后复又冲上去，掐着她老子的脖子，死死不撒手。
　　我们就这样来回拉扯了好久，最后是老头子的司机邱爷爷从地上爬起来，我和他合力才把姑姑拉走。这时我爷爷已经昏迷不醒了，气息也很微弱，躺在那一动不动，真有些死亡将至的暮气。
　　我那时候真是慌了，家里除了我，只有许姆妈还在，但是她年纪大了，这个时候比我还要慌，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家的院子在山上，救护车开到这里一来一去起码要三个小时，我真怕我爷爷撑不住，思来想去我决心和邱爷爷送老头子去医院。
　　我先是安置好了我姑，还交代了许姆妈看好她，紧接着我又和邱爷爷一起把老头子抬上了车，做完这一切后，我才想起来，应该联系一下我爸，我又冲到客厅那抓起手机给我爸打电话，但是电话压根打不通，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瞎折腾。
　　我上了车，坐在后座，扶着老头子，同时还打电话给了一个医生叔叔，他和我爸爸是老相识了，听了消息之后二话没说就帮我联系了最近的慈惠医院。
　　邱爷爷一路风驰电掣，等我们赶到医院时，很顺利就把老头子送上了担架。那刻我浑身就像卸了一口气，扶着墙才没倒下。
　　只是我爸的电话仍是打不通，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看着那亮起的红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当年和我爹相亲的那个语文老师，在某次看过我的作文后，和我谈了一次话。
　　她说：“人不是非黑即白的，人是多面的。”
　　那次的作文题目是《我最×××的人》，别人大多写的是《我最想成为的人》、《我最敬佩的人》、《我最感恩的人》，而我没有最爱的人，或许我妈算一个，但我和她素未谋面，那个时候了解也不深，我又不是写小说的我编不出来，思来想去我就选择了我感情浓度最高的人——我的爷爷，创作了一篇厌恶之情极其浓烈的大作《我最讨厌的人》。
　　都说写文字这种东西发自肺腑最是动人，我是很认同这句话的，因为就在我强烈的恨意驱使下，我在文中详细阐述了我爷爷的“七宗罪”，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全文可谓是条理清晰、观点明确、情感真实且丰沛，面对这样一篇佳作，我的语文老师给了我全班唯一一个“S”。但她没有按照惯例全班朗诵，果不其然，下课后她就把我叫到了办公室，说出了那句掷地有声的话“人是多面的。”
　　在大多数人心中，我爷爷是参加过那场战争，保卫过家国和同胞的人，大家对他心里是十分敬佩的，后来我也渐渐发现，确实是这样的，他除了对家里人不好以外，对其他人都好得很。
　　我老师心里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尽管她觉得我的作文写的很好，怕也是无法认同我的观点，不过她还是从专业的文学角度肯定了我，然后又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告诉我：“用心去感受完整的人。”
　　并且她告诫我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写了，因为她会给我高分，但是别人说不定给我零分，还会给我处分。于是我就很好奇，问她：“那老师你为什么不给我零分呢？”
　　她说：“我了解到的你爷爷也只是他的一个面，所以我认为你的文章让我感受到了人的多面，除此之外你的这篇作文我觉得写得非常好，单纯从文学的角度来说，无可指摘。”
　　但其实我当时真的不太懂她说的话。直到今天，在我看见我爷爷年老体衰，无助躺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眼睛里流出的浑浊泪水，我都分不清到底是生理性的还是悔恨的，但不管怎样，我都感觉到了他的可怜与无助。这或许也是他的另一面。
　　手术进行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响起，我接通后，那边传来了我爸的声音，他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
　　“姑姑怎么样了，爷爷怎么样了，怎么回事？”
　　我真是疲惫不堪，压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这个大孝子怎么不自己照顾他爸？再加上我姑姑说的话，我这时候已经是怀揣着满腹的疑问和怒火，因此只说了一句：
　　“爸你自己回来看看吧。”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几个小时后，我爷爷总算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他被推进了病房，很安稳地睡着。我也不想进去守在他旁边，于是就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思考着我姑姑说的话。
　　志顺死了，薛放也回不来……
　　我真是想破口大骂，我爸我爷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局面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很多因果环环相扣造就的，我相信他俩就是最大的因果。
　　凌晨两点钟时，邱爷爷走了，他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我就让他在医院外面找了个地方休息去了。而我就在病房外守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想靠近我那个坏爷爷，干脆就坐在外面得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我当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所有鬼故事都在我的脑子里争先恐后地出现，直到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啪”一声，走廊的声控灯亮起，我这才发现那是我那个便宜爹赶回来了。
　　……
　　他回来得似乎挺急的，身上穿的是短袖。他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打量了一番后确认我没事，就进到了病房看他爹。
　　我爸看完我爷爷后，浑身脱力地瘫在了椅子上。
　　我走过去，他可能以为我吓着了，冲我一笑，让我放心。
　　我阴阳怪气道：
　　“其实死亡没我想象得那么严重，因为你不就给我妈随便安了个死人的身份吗？”
　　我这话一说，我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双手插兜，站在他面前，他脸上的心虚藏都藏不住。
　　良久，他才闷声说：“你……都知道了？”
　　“我之前就怀疑，你那回相亲不是问我‘你怎么联系的你妈？’吗？这就隐含了一个前提吧，你觉得我能联系上我妈，也就是说，我妈绝对是还活着的。但是后来你发现我那天根本就是胡咧咧，我怎么可能联系得上我妈，于是你干脆撒谎我妈已经死了。”
　　“但我当时还是相信了你，因为我没想到，世界上居然会有人这么心狠，骗自己孩子说她妈死了。事实证明，你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啊。”
　　我爸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两手之间，一言不发。
　　我越想越气，一股脑地把我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势必要让我爸今天老实交代。
　　“我姑说了，有个叫志顺的，死了，我妈薛放，是回不来了，她不是死了！她没死，你撒谎！”
　　我情不自禁地在深更半夜的医院里大声嚷嚷，一层楼的声控灯都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在强烈灯光的照耀下，我爸脸上的表情我一览无余，一点点小动作都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这回，一点谎都别想扯。
　　我爸架不住我的逼问，最终还是开口了：
　　“当时你妈妈确实开着车出去了，但是当时车上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你的……姑父，也就是你姑姑说的，志顺。”
　　“但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你的姑父和你姑姑之间的关系。你的姑父，他是你爷爷请的保镖，和你姑姑身份悬殊，因此他想要做些什么来获得你爷爷的认可，代替你爷爷处理掉你妈妈就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那辆车，本来要开往越城百公里之外的一所精神病院的，但是在行驶过程中，你妈妈挣脱了绳子，趁他不注意，把他打晕了。”
　　“那个时候正值冬季，越城天气特别冷。你妈妈开着车回来了，留下了你姑父在原地，结果我们后来去的时候，就发现你姑父已经被冻死了。”
　　“然后，你姑姑就精神崩溃了……”
　　我听到故事的后续，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难怪我这些年一直觉得姑姑对我妈妈的态度有些奇怪，原来是这样。
　　“那我妈呢？我妈没死是吗，那你为什么要说我妈死了？”我大声质问我爸。
　　“我倒也不是故意瞒你。那我问你，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怎么面对你姑姑？”我爸斜睨我一眼，淡淡地说。
　　但我爸真是小看我了，我直言：“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我姑都没说什么呢，我还能和她断亲了不成，再说考虑这个问题的不应该是你们吗？”
　　我便宜爹被我怼得说不出话，只好沉默。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