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题君名满春山

作者:白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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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烟起


      夜露凄清,皇城。

      水声脆而亮,一滴落定,漏壶上的刻度缓缓指向丑时。皇城外围的营房内,穿皂衣、裹布幞头的侍卫被困意攻击得摇摇欲坠,上下眼皮终于歇了架,口水伴着飞黄腾达的香甜梦开始源源不断往外流。

      冷不防被人粗暴地踹了一脚,他猛然惊醒,惊惧地瞪着面前的同僚。

      “呸!睡你娘的狗玩意儿,脑袋不想要了?”
      那同僚凶狠地剜了他一眼,提了锣就走,没等他。

      他赶紧擦了口水,腆着脸麻溜地跟上,出门时冷风一灌,冻得浑身一哆嗦。

      “天寒地冻,关门关灯——”
      梆子声一长三短,绕过红墙黛瓦,远远地送将出去,千楼万宇中的某些驿馆烛火闪烁,进京赶考的举子还在为次日的殿试焦头烂额。

      灯火被风吹得晃动,书有“巡夜”的灯笼慢悠悠地晃到了南城门,一股子刺鼻的血腥味魑魅一般扑面缠上来。几个阉人打扮的人趴在门前的石地上,背面皮开肉绽,衣料和血肉被绞成了模糊的血泥,行刑的人没留后手,是硬生生打死的。

      两人捂了鼻,心照不宣地绕了路。

      高个子侍卫强摁住胃里翻涌,待到走远了些,才慢慢平复,忍不住出声道:“又打死了三个,这个月第几回了?”

      矮个子瞪他一眼,压低声音斥道:“你管他第几回?安安分分打你的梆,上头的事少碎点嘴子!”

      高个子没再多话。

      “天寒地冻,关门关灯——”
      寒潮来临,要变天咯——

      皇城宵禁,后宫的贵人们都熄了灯歇下,昭懿皇太后的慈寿宫内,此刻却是灯火通明。

      偏殿内,一众宦人宫女颤抖着匍匐在地,以平息盛怒。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下一个毙于杖下的冤魂头上顶着谁的名字。

      那高殿之上的人着雍容华袍,佩玉钗金,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堂下奴仆,轻声唤道:“冯提举,你当真不知官家去了何地?”

      为首那人穿着深色常服,腰间牌上刻着“皇城司提举”的字样,伏地告罪:“臣身为皇城司提举,掌宫城出入,护主上安危,如今主上受佞人引诱下落不明,臣罪无可赦,请太后娘娘治罪。”

      “官家视你如兄长,你却纵容官家胡作非为,荒淫享乐怠弃朝纲。你是要当这误国昧君的佞臣奸小?”昭懿敛了眉目,状似怜悯地看着堂下人,“亦或者,天地不幸,帝德有亏,昏聩无能,理应再立明君。”

      冯喜躬了腰背,以头叩地。他不辩一词,只是沉声道:“臣罪该万死。”
      千错万罪,在他冯喜,不在官家。

      那匍匐于脚下的宦官,平日里的温顺柔和变成了冷硬的刺壳,不知到底是什么信念在支撑着,油盐不进、滴水不漏。

      昭懿冷哼一声:“敬酒不吃。”
      随后她又轻声笑起来,放温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杖责三十。”

      冯喜被领了下去,官职在身,那些个低级仆役也不敢多僭越。

      恰好女官传话,昭懿太后适时地摒退了众人,一转眼,又成了那个躲在屏帘之后泪水涟涟的柔弱妇人。岁月实在待她不薄,脸上没有过多风霜,哭起来更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传首相傅明岳,枢密使兼次相邹璜入对。”女官的传唤声高而亮,在这片静寂的宫城一隅,搅起了新的波澜。

      皇帝失踪,两位两府重臣深夜受诏入宫。兹事严重,本应受禁军管制,封锁消息,可怪异之处便是,到了第二日,满朝文武,传的沸沸扬扬,竟是无人不知。

      台谏的折子奏章在桌上堆积成山,却也没再引起更大的骚乱。
      皇帝下落不明,而群臣见惯不怪,荒诞却又可怕。

      皇城正门外张贴上新的布告,一宿未眠的举子正满怀信心地推门而出,消息从天而降,平地起惊雷。

      “殿试延期七日,说是官家龙体抱恙,子晦,可有说法?”一位褐衣男子揉捏着茶桌上的陶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了头。

      “天子脚下,少说两句。”对面的男子名为杨韬,此刻眼下一片青黑,一面瞅着手中被口水泡烂的书愁眉苦脸,一面哈欠连天,“掌柜的,来壶浓茶。”

      “好嘞!”

      这驿馆因留宿状元而风靡一时,为图个好彩头,许多进京赶考的举子都在此歇脚。能留到今日的,将来都非富即贵,驿馆掌柜自然不敢怠慢。

      褐衣男子叫住掌柜,仍不死心道:“掌柜的,你说呢?”

      那掌柜是个精明人,搁了茶壶,屈指敲桌,食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司”字,状似打趣地笑道:“举人老爷欸,说不得啊,说不得。”

      毕竟坊间巷里,皇城司的眼线无处不在。

      恰逢另一青衫男子准备出门,那褐衣人连忙叫住他:“晟君,你去哪?”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理,陆则之脚步没停。那男子见状不满,等人走远了些开始嚼舌根:“你说这陆晟君,不安分守己地呆在驿馆备考,整日在外边瞎晃荡。依我之见,心浮气躁,难成大器。”

      杨韬闻言,轻哼一声,哂笑道:“你可知他每日晃去哪里?”
      “哪儿?”

      “洮园。”
      杨韬把手里的书往他身上一拍,意志终于屈服于身体,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步回房,身后褐衣人眼瞪如铃,不可置信道:“你说哪?!”

      话说那头,陆则之步履如飞地到了人人艳羡的洮园,却扑了个空。逮着个仆从问了一嘴,才知道这洮园主人打早就出了门。

      一个时辰以前。
      那传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桃源诗客,出了洮园,却并去什么世外高地,脚步一转,到了京都烟火最盛的青楼——幻花楼。

      幻花境,万化瞑,醉里生,梦中死。

      据说世间任何人,都能在这幻花楼里体验到人生的极乐之境,无论是凡俗布衣还是达官贵人,连那紫宸之上的真龙天子,亦不能免俗。

      口号吹得多响亮,在谢白珩这都成了熄火的哑炮,毕竟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赶着大清早来光顾青楼。正常人倒也有,不过一般分两类,一是来抓奸的,二是来砸场子的。

      谢白珩属于第三类,他是来找人的。

      殿试延期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却恰恰在混乱的思绪中给他点了块清明地。

      如今当政的崇嘉皇帝内里是个什么酒囊饭袋,陆则之的传记里早已写得明明白白。若非他这一代子嗣单薄,没什么兄弟相争,只怕天下早就烽烟四起,起义不断。

      不过,虽说改革的舞台在后朝,而反对改革的守旧派却是在本朝就积攒了极高的声望与权势。

      这一派中的绝大部分属于前朝以傅明岳、秦彦观为首的一派,定和契丹成为他们功垂千秋,民心所向的最大资本。陆则之改政被中途叫停的原因,除了万桢皇帝过河拆桥、出尔反尔,更大一部分还是由于旧派反扑。

      谢白珩要削弱旧派力量,阻止契丹定和,就得保住一个关键人物——谢家嫡长子谢白玦。或许他,才是这场战争中力挽狂澜的变数。

      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想要赌一把——水搅浑了,才能看到新的契机。

      而关于这位谢家长子的风波,又不得不提到一段无可奈何的风流债。

      谢白珩很轻地叹了口气,揉了下发青的眼,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完完整整的哈欠,为了这点破事一宿未眠,真是遭罪。

      他想:陆则之,这是你欠我的。

      谢白珩大步往前,幻花楼作为京城最为繁华的花月娱情之地,共东西两座,各三层楼高,中间有飞桥栏杆相连通[1]。东楼是高级歌妓的住所、接客地,其中不乏一曲千金,世家权贵争相追捧的顶级花魁,一般人进不去。相较而言,西楼的入场券就便宜得多。

      谢白珩初来乍到,还是个外行人,不懂这些规矩,瞅着哪个顺眼就往哪走。

      幻花楼大概很有身为青楼的自觉,闭不迎客。有个小仆看他实在长得好看,没忍住多瞧了几眼,又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便叫这谢公子巧舌如簧地钻了空子,被领了进去。

      早上的青楼和其他时间截然不同,楼前没有人招待接客,楼上楼下也没有倩影丽人想尽法子地骚弄出些魅惑的手段,一切像是极乐梦醒后的破败。轻纱覆地,盖着残酒冷炙,也掩着某位官人打赏的玉佩金钗。

      珍玩财宝,在这里被欲望湮没了价值,随意丢弃的,是穷人窟里百家的生计。

      这种风尘地,满地都弥漫着腐烂恶臭,谢白珩嗤之以鼻。

      “哟,这不是桃源诗客谢圭瑄,什么风能把你刮到这儿来?”

      二楼的红木栏杆上,少年一身白袍,绑了个高马尾,带着挡不住的少年锐气。若是在草场之上,想必应当是执箭驰骋,弯弓射雕、意气风发。可惜,少年本人志存高远,意不在此。

      秦修倚在栏杆上,目光往他身后瞟,眼神暗了一瞬:“你一个人来的?”

      “当然。你还希望谁来?”谢白珩抬眼看他一眼,似乎琢磨出了点什么,笑起来,“莫不是秦勉之?”

      “胡说!”
      少年的面上不为所动,说出口的话却暴露了心思,似乎是有些恼羞成怒。

      谢白珩很是稀奇,但眼前正事要紧,本就精神不济,他分不出神来探究这些恩怨情仇。

      小仆将他引上楼,路过秦修时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和我比试一局。”对方义正言辞道。
      谢白珩眼皮都不抬一下,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道:“小鬼,去唤你兄长来陪你闹,别耽误我办正事。”

      这话不知是触了对方哪片逆鳞,眼看要当场发作,幸好被这幻花楼的聂妈妈及时拦了下来。

      那老鸨听闻是谢家三公子来访,惊得下巴掉一地,还以为是下仆不识人,弄错了误传,谁知一推了门就撞见这档子事,心惊肉跳,暗忖:果然是来砸场子的。

      “有话好说,秦公子歇歇火气,清歌那为您备好了清茶,候您多时嘞。”聂妈妈身披红纱,脸上的脂粉厚得能刮掉一层,花枝招展地谄笑道。

      “清歌?”谢白珩开了口。

      两人都看向他,一个满脸疑虑,一个又惊又喜。

      谢白珩被那脂粉味熏得难受,从仅有的理智里挤出了点恭敬,拱了手温声道:“谢某见过聂妈妈,不瞒您说,某此番来访,正是为了求见清歌娘子一面。”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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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风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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