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阙

作者: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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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笔


      几日后,鹰愁涧劫杀当日。

      未央宫内廷之内,灯火辉煌,光焰摇曳,映照着空旷的大殿。

      寂静的大殿之中,独有丞相理益、廷尉温涟,以及新近侍立于御座一侧的女子——温谨。

      她身着帝赐的天青女官服饰,腰悬玉带,挂着代表‘鸾台尚书’的银鱼符袋,取代了往日独树一帜的‘玉笔’。

      只见她容貌清秀,眉眼含情,仿佛能将人一眼看化。但此刻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上,她敛手垂立,仪态恭谨,双眸锋利如尺,默默审视着殿内的每一道光影。

      “陛下旨意已决,”温涟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梅氏妖女,私造伪诏、勾结叛党。辜负皇恩,已于昨夜畏罪潜逃!陛下悲痛欲绝,但为保我国江山社稷,决心立即断绝!对外,只称其畏罪自尽。”

      理益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看向温涟:“明远,她腹中终究…”

      “承纬公!”温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莫非要留孽种为母报仇乎?斩草,务必除根!这是最干净的法子!”

      “自然理当如此。”始终保持缄默的温谨忽然发声,语气虽轻,却字字清晰,即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然而,仅仅是停滞于此,尚不足够。”

      她的目光坚定地落在温涟身上,既无丝毫退缩,也未见半点讨好。

      “哦?”温涟扬起一边眉毛,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也是替御座上的赵昫询问:“温徽记,你又有何卓见?”

      温涟对这位同宗旁支的女子没有什么印象,只知她与梅钰共事鸾台,然而先帝更意属梅钰。故御前侍诏这一女官之首空出时,先帝当仁不让任命了梅钰,赐字玄瑾,得号‘玉笔’。而温谨只能退而其次任鸾台徽记。

      但此刻,温谨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狠厉与算计,却让赵昫产生了几分好奇与兴趣——身为赵昫近臣,他自当替陛下分忧。

      “窃以为,应当令她巧妙的逃脱,再令其途中遭遇劫掠重伤。”温谨声音冷酷,特意加重了‘逃’字的读音,“她的武艺已损大半,体内兼有余毒未清。一位身怀六甲、根基尽毁的妇人,即便侥幸逃出京城,在追杀不断,疲于奔波下又能支撑几日?待她力竭油尽,命丧途中。”

      她稍作停顿,目光扫过理益和温涟,眼神中透露出寒凉的杀意:“届时,我们尽可以宣称——她早已追随先帝命归黄泉!且,在场诸卿皆干净清白!一个‘已死’三年之人,无论曾言何事、行何举,死者无言,谁能证真?伪太子所持之‘遗诏’,天下人自会视其为逆贼伪造!‘死者’,终究掀不起风浪。”

      大殿其余众人无声,但温谨面色不改。

      见赵昫面上有了几分兴趣,她轻盈地迈前一步,举止端庄而不失威仪,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臣温瑶华,昔日与其同处尚书鸾台。虽未获那‘玉笔’虚名,却也兢兢业业担当鸾台徽记、兼有内廷谏议之重任。”

      赵昫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龙椅——‘是个苗子,好用,但不可重用。’

      想到这,他面上露出了几分探询。

      温谨轻轻扬起下巴,目光坦荡:“为证陛下之清誉。臣遍阅宫中秘档、先帝日志及临终侍奉记录,得以确凿证实——先帝驾崩之际,御前侍奉皆未留有任何口述或遗诏草似!所谓‘遗诏’,不过是伪太子与梅氏私相授受,共谋伪造!假借梅玄瑾之名——旨在混淆是非、颠覆朝政之伪证!”

      听到这话,赵昫抚掌大笑,毫不掩饰赞赏:“妙!绝妙!温徽记真乃巾帼诸葛!此计釜底抽薪,一石数鸟!”

      他转向温涟,目光如刀:“明远!”

      “臣已布下天罗地网,于北行要道层层伏击!她纵有通天之能,也绝无生机抵达北疆伪太子处!定叫她毙命途中!”温涟心领神会。

      “善!”赵昫猛击御案,随即看向温谨,语气陡然一转,带着更深沉的算计,“然,温卿此计,尚可更进一步,为我所用!”

      温谨心头微动,垂首肃立:“臣恭聆圣训。”

      赵昫起身缓缓踱步,“姚召,姚既明……此子用兵如神,然性情刚烈,心思却直如稚子!梅钰之‘死’,正是撬动这块铁板的绝佳契机。”

      他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温卿,朕不仅要她成为一个‘死人’,更要她成为朕手中一枚活棋……”

      温谨瞬间了然,随即是更深的狂热。她捕捉到了赵昫的意图,这正是她攀上权力巅峰的绝佳阶梯。

      “陛下圣明!”

      温谨迅速接道,连带着手指都在颤抖:“臣斗胆续言,梅玄瑾既‘死’,陛下当即刻下旨,追封其为诏命!大张旗鼓,极尽哀荣!诏书需言其‘忠贞刚烈,为奸佞所害,不幸殉国’,更要痛斥伪太子逆党伪造遗诏、逼死忠良之滔天罪行!”

      理益倒吸一口冷气。

      温涟也眯起了眼,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她这是要彻底让梅钰成为一个‘死人’!

      他思虑至此,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看来这温瑶华对梅玄瑾是恨入骨髓,忌惮至深。也难怪,梅玄瑾自十一岁入内廷为女官起,便是一路加冠一升升到底。才到及笄的年纪便是鸾台徽记,行内廷谏议之权,为天家近臣,天子耳目!人数极少,地位超然!将一干世家出身的贵女压得喘不过气,温谨更是被其光芒死死笼罩——梅钰又一手扶持大量民间良家女子,大量贵女只得为文书女吏,而内廷实权官职则被其扶持的良家女子把持。

      温谨这等贵女,焉能不恨?焉能不惧?

      赵昫与温涟交换了下眼神,顿时知晓了温谨取而代之的野心——‘这份不甘,有大用!’

      赵昫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说下去。”

      “如此,一可彰显陛下情深义重,二则……”

      温谨目光锐利如鹰:“此诏一出,姚既明必如烈火焚心!他与梅玄瑾情深义重,举饮姝皆知!其麾下不少将领,尤其受过梅氏恩惠者,更是对其敬重有加。姚既明若不为之复仇,在饮姝军旧部眼中,便是怯懦无血性,连发妻之仇都不敢报,何以统领三军?此乃离间其心腹、动摇其根基之第一刀!”

      “妙!”赵昫眼中寒芒更盛。

      温谨语速加快,思路清晰:“然,南隅战事正酣,姚召若不顾大局,执意挥师北上寻仇,便是置家国大义于不顾!陛下届时便可斥其因私废公,不顾社稷安危!江南忠良皆可为陛下助力,铲除梅氏余孽!”

      原是如此!

      赵昫温涟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江南本就与扶持寒门、打压士族的姝陵梅氏势同水火,必会群起攻讦姚召!此乃第二刀!

      她微微一顿,上前几步,抛出最狠毒的一招:“同时,陛下可翻出旧账——姚既明与梅玄瑾之婚约,乃是当年太后赐婚。然,臣手中亦有太后后来曾因故下旨,废除此婚约的铁证!是姚既明欺瞒梅氏,强续姻缘!陛下为梅钰正名追封,便可据此宣称,姚既明早已非梅玄瑾之夫!其名不正言不顺,有何资格以‘夫’之名寻仇?更遑论染指饮姝军务!”

      在场众人只觉得此计甚毒——这计谋之精髓不仅在于离间,更在于彻底褫夺姚召统帅饮妹的资格!

      温谨语速沉缓,语气中却带着一不甘:“臣深知,饮妹上下最膺服的,并非只有姚既明的兵法谋计!他们真正心服的是梅玄瑾——此女工于心计,深谙权变,更擅于收买人心!”

      “她非寻常后宅妇人,而是能真正协调各方、平衡军需、笼络人心!饮妹军赖以生存的粮草军械、兵员补充,乃至与地方士绅的斡旋,其居中运筹,背后多有妹陵梅氏。军中老卒,谁人不念其小恩?谁人不畏其手腕?”

      她问前一步,声音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更有一桩,天下背知却讳莫如深之事—一如今威震天下的两大南北精锐,饮姝与楚州军。其最初的组织架构、核心班底,皆出自妹陵梅氏先人定襄公之手!”

      “而最关键者……”温谨压低声音,仿佛毒蛇吐信,“姝陵梅氏内部,绝非铁板一块!主支梅永琅支持伪太子,其夫人陆氏虽掌家,然旁支势力盘根错节,早对主支地位虎视眈眈!陛下只需暗中遣人联络梅氏旁支,许以重利,暗示梅玄瑾之死乃与逆党牵连所致,其夫人无力护佑本家……”

      “届时,”温谨眼中闪烁着对权力的光芒,“陛下便可顺理成章,以梅氏旁支认可的‘保护者’姿态,接收因不满姚既明‘怯懦’或‘名分不正’,而弃暗投明的饮姝部分力量!再以雷霆手段,扶持亲信,分化瓦解!待饮姝军力为我所用,陛下根基稳固,北疆伪太子,又何足道哉?”

      赵昫沉默片刻,眼中是翻涌的野心与激赏——他眼底深处似乎有微澜掠过,但瞬间便被冷酷取代。

      赵昫抚掌,笑声低沉却毫无暖意:“好!好一个‘借尸削藩’!此计……甚合朕心。”

      他猛地转身,龙袍带起一阵寒风:“明远!按温卿所言,天罗地网再密三分!务必让她逃得狼狈,死得合理!朕要的不是可能,是必然!她的尸首,朕有大用!”

      温涟拱手称是。

      随即,他转向温谨,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温卿听令!”

      “臣在!”温谨心潮澎湃,几乎要按捺不住狂喜,深深拜下。

      “即刻执掌‘玉笔’侍诏印章!按制赐名温瑾!”赵昫声音斩钉截铁,“第一诏:追封梅玄瑾为贞静夫人,后似第二诏痛斥逆贼赵昕为一已之私制伪诏之罪!更要言明,梅玄瑾为国之栋梁,然为奸佞所害,朕必为其讨还公道!”

      “第三诏,”赵昫眼中寒光闪烁,不容置疑的下令:“联络梅氏旁支之事,由你与明远密办!务必找到对梅琮主支不满、且可为我所用之人!至于太后废婚旧旨……给朕‘找’出来!令廷尉持旨,待姚召有所异动,即刻昭告天下,梅玄瑾乃先帝指允给朕,事同政君的发妻!褫夺其寻仇之名分!”

      “臣,领旨!”温瑾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官职在手,权谋已定,那支被梅玄瑾光芒彻底掩盖、让她日夜嫉恨的至高权柄——天家玉笔,终于被她温瑾牢牢握在手中。

      这个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名字,也终成了她手下败将。

      就此,她们这些世家贵女——云开月明!

      而赵昫看着温谨领旨,激动难抑的模样,如同看着一件刚刚淬炼好的刀,毫无波澜。

      ————

      翌日,未央殿内。

      楚州质子相均的‘沉疴’非但未减,反而愈加深重。相纪所遣使者言辞一次烈于一次,隐然已带甲兵铮鸣,威胁朝廷之意。而更重磅的消息,已如阴湿寒风般悄然吹遍宫闱——名动天下的‘玉笔’梅钰,已然身陨。

      更要命的是,临川整饬军务的奏报,再次被丞相理益以“林逆余党未尽,宜徐徐图之”为由,虚与委蛇,拖泥带水。

      龙椅上,赵昫的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君臣嫌隙,早已深逾鸿沟。

      此刻,刚散完梅钰死讯的廷尉温涟,又匆匆去了诏狱提审梅璩,殿内少了他,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压迫感似乎稍减,却又添了几分难以预测的变数。

      今日朝议,焦点虽仍钉在楚州危局之上,却因梅钰之死,无可避免地牵扯出更骇人的议题——盘根错节、与国同休的姝陵梅氏,究竟该如何处置?

      丞相理益率先执笏出列,他急挽回圣眷,声调激昂:“陛下!梅氏女之陨,令人痛惜。然则,楚州相纪包藏祸心,借子胁逼天家,其行更可诛!臣仍以为,当双管齐下,不可因一妇人之死而乱朝廷方略!其一,亟整临川防务,肃清林氏余党,复林奉先在时之威,足以震慑相纪!其二,对相氏子,优渥之仪不可废,然可令医属使其症候缠绵,沉疴加重。如此,相纪必首鼠两端,投鼠忌器!此乃‘外示恩义,内藏机锋’之策!”

      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毫不客气的断喝截住——“丞相!”

      太师白项执笏出列,苍髯微颤,声若洪钟:“丞相此议,无异抱薪救火!梅玄瑾之死讯方出,天下耳目俱在观望!此刻正该稳慎,岂能再行此等阴晦手段?相纪所求,无非钱粮军械、及临川守备之弛!若其子在京畿‘药石罔效’,一旦为彼所察,岂非坐实朝廷戕害藩嗣?届时其以‘清君侧,救骨肉’之名,与北逆伪太子合流,打出为‘忠良’复仇之旗号,一南一北,天下震动!临川弹丸之地,如何抵挡?此非谋国,乃速祸也!当以安抚为上!”

      中常侍孙良立刻趋前顿首,语带十足的忧切,全然一副为君分忧的忠恳模样:“太师所言极是!陛下!燃眉之急,在于安抚相纪之心!不使其与北逆合流!臣恳请,即刻厚赐粮秣金帛,再遣擅长岐黄之医者、更换德望兼备的大臣,携带内府厚礼,亲临临川探望疗治!务必使相公子早日康复!公子一旦安康,相纪之怨自然消弭。至于临川,林逆虽已伏诛,但其祸根实起于往昔贪腐之事,株连甚广,人心不服。当以怀柔为策,重审旧案,安抚遗属,撤换部分骄横之将即可,切勿大规模斩杀,以免引发新的动乱!”

      三人各执一词,针锋相对。

      理益主威压钳制,险中求胜;白项力主绥靖安藩,稳字当先。殿中群臣屏息垂首,目光在丞相、太师、常侍之间微妙地逡巡摇摆,暗流汹涌。

      就在这死寂胶着之际,一个清冽沉静的声音自御旁响起,如玉石轻叩,穿透了这片沉重的压抑:“臣,兰台待诏顾维垣,有策进言。”

      满殿目光霎时聚于那青绶小臣。

      顾询执笏趋前,身姿孤峭如寒松,眉间一点胭脂,在肃穆朝堂间灼然醒目。他无视丞相如刃的凝视与太师眼中深沉的审视,向御座行躬身一礼。

      “丞相持重威,太师秉仁恕持重,皆为国筹谋,乃固本之策。”他先礼敬二公,语气恭而不卑,旋即话锋微转,如静水流深,“然臣以为,仅固本,未添新柴,炉火终将渐熄。”

      他先一语带过,随即目光澄澈地望向御座,“而今,确有‘新柴’可添——便是梅玄瑾一事!”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漫延开来——无数道目光钉在顾询身上,揣测、狐疑、忌惮,兼而有之。

      ‘梅玄瑾是死了,也代表她对陛下没有威胁了,此刻旧事重提,若一个不小心触怒天颜……’

      理益、白项皆狐疑地看向他,不知这新晋小臣意欲何为。

      他像是对着讨论恍若未觉,略抬首,目光澄澈如秋潭:“梅玄瑾早己追随先帝而去,逆党其所恃伪诏已成笑柄,此乃陛下圣明。然,楚州之患,根在相纪之欲壑,亦在朝廷威信未立,更在——天下士人之心未定,忠奸之辨未明!臣近日见‘听雨’先生之惨状,又思及梅氏满门之倾覆,不禁心骇!”

      御座上,赵昫指节叩击龙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首的白项脸色微变,欲开口,却被皇帝一个极淡的眼神无声制止。

      ‘朕倒想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顾询捕捉到那抹帝王探究的目光,他话音一顿,刻意让‘听雨’这个名字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目光似无意的刮过江南一党:“‘听雨’先生乃江南大儒,清名著世,却无声陨于狱中!梅氏更是累世公卿,于国有功。纵然主支一时糊涂,追随伪太子,其阖族旁支、门生故吏莫非便不是陛下子民,皆该因言获罪,引颈就戮?”

      江南派官员中顿时起了一阵压抑的骚动,私语声渐起,数道目光已带上冰冷的杀意。

      但顾询只是更向前了一步,声音逐渐高昂,带着悲悯与激愤:“陛下!此风万不可长!梅氏之罪,在逆,不在其德其功。若任由奸佞以‘清议’之名,行‘清洗’之实,岂不令天下士林心寒齿冷?!今日遭此倾轧的,是与朝廷有世代佳话的姝陵梅氏,明日,又会轮到谁家?!”

      “故此,臣之愚见:朝廷当下之务,非止于安抚军统,更在于昭示陛下明察秋毫,乃圣主明君也!绝非被一党言论所裹挟之庸君!”

      话落,如巨石投潭,整个朝堂瞬间炸开!各方官员再也按捺不住,或愤慨、或赞同、或惊疑,声浪骤起。

      “肃静!”

      赵昫高踞御座,听着顾询条分缕析,眼中光芒闪烁——需更多言语,强大的威压瞬间让大殿重归死寂。

      这是明确无误的旨意——‘让他说。’

      顾询无视了无数道投来的、掺杂着各种复杂情绪的视线,他再次躬身,抛出核心策略:“对相纪,当行‘千金市骨’之策,何不借公子‘病愈’之机,大行封赏?晋其子为浔陵侯,赐婚厚赏,赐金帛田宅,更允一门婚事,彰显陛下圣德,安藩镇之心。”

      “然,更为紧要者,”他话锋一转,直指目标,“朝廷当立即重查‘听雨’先生死因,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同时,对于羁押在京的梅氏相关之人,应即刻甄别!当赦则赦,当释则释!此举,一则可显陛下仁德,明辨忠奸,不滥施刑罚;二则可收梅氏残余之心,使其与逆党划清界限;三则,正可告诫有心之人,朝廷之权柄、忠奸之定论,在陛下,在律法,绝不容其操控舆论,党同伐异,凌驾于天威之上!”

      “至于临川,”顾询声转沉凝,“整饬军备刻不容缓!然,非以刀兵相向,当以‘正名分’、‘收人心’为先!林氏一案,疑窦丛生,应抚之。朝廷若能重勘旧狱,明正典刑,为枉死之士昭雪,聚其离散之心,待其子如赤子,再令其坐镇调和,临川自可安也!此长彼消,相纪见朝廷内患渐平,外施恩义,其凶焰必沮。”

      “如此,陛下之威信立,士人之归心,相纪见朝廷内患顷刻可平,又受隆恩,其凶焰自沮。”

      “届时,陛下当施以天恩,令其感念圣德。是战是和,尽在朝廷!”

      赵昫沉着神色听着——顾询的提议不失为一种解法,甚至有些亮点。但这‘明辨忠奸’、‘千金市骨’之策,在他听来,总带着几分书生意气的优柔。

      相纪这等饿狼,岂是些许恩义就能喂饱的?非得辅以雷霆手段,狠狠敲打方能震慑。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细微的声响:“顾卿之策,用心良苦。”

      赵昫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然,怀柔需有雷霆为后盾,否则便是妇人之仁,徒惹豺狼垂涎!”

      他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理益身上:“丞相!”

      理益心头一凛,连忙躬身:“老臣在。”

      “临川整饬,刻不容缓!林奉先旧部,凡有异动者,杀无赦!朕不要‘徐徐图之’,要快刀斩乱麻!给你半月之期,肃清余党,恢复临川旧观!若做不到……”

      赵昫的声音陡然转寒:“提头来见!”

      他又看向掌度支的官员,语气不容丝毫商量:“楚州所需粮饷,三日内必须解送第一批!告诉相纪,朕的恩典,不是无底洞!再敢借子生事,朕不介意让他再‘病’一个儿子!”

      最后,他的目光才回到顾询身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即刻拟旨!晋相均为浔陵侯,赐婚,厚赏!另一旨。”

      他顿了顿,声音传遍大殿,“着兰台与廷尉署共审‘听雨’旧案,及梅氏在押人等,速速甄别,毋枉毋纵!朕,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谁的刀更快,谁的恩更大!”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严加看管,养着。他活着,比死了有用。顾卿,此事你也盯着点。”

      “臣等遵旨!”群臣轰然应诺。

      理益咬牙领命,面色晦暗。江南一派官员面色灰败,眼神阴鸷。白项抚须,微微颔首。几位军功勋贵代表,明显松了口气。治粟内史钱丰已是满头冷汗,开始默默计算各项开支。

      而顾询,垂首敛目,恭敬应道:“臣,遵旨。”

      棋局已布,风波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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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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