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剑三]大医

　　半晌。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中…………

　　欧阳明日才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是难以置信的艰涩。

　　“离这么远，你连我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声都听得到？如此超乎寻常………这种事别说盲人了，就是常人也是根本做不到的，我也见过盲人，可那些盲人并没有你这样…………”

　　听出欧阳明日未说完的言下之意，草药丛正修剪枝叶的莫枫手中顿了一瞬，随即，低头，摩挲着指尖的叶片，声音平静中流露出一丝语焉不详。

　　“一般的盲人确实做不到我这样，就算是有内力加持的江湖中人，想必也是做不到我这样的，我因早年的一些异常经历，所以………有些特殊。”

　　闻言，欧阳明日抬头，看向莫枫，眼中有微光闪烁。

　　从女子含糊其辞的话中，他听出来，对方对于口中的“早年经历”不欲详谈，这也正常，他们虽已成为好友，但涉及自身过去的经历，若非及其亲密之人，想必是不想为外之所知。

　　而且，从对方那言下之意也能听出来，那所谓“早年经历”应该也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好回忆，所以，欧阳明日也没有想追问的意思，事及隐私，以他的性格不会去做那种故意揭人疮疤之人。

　　随即，就略过这个话题，再次回归到之前的话题。

　　“距离这么远你就能听到这么多的东西，这岂不是说你的听觉所接收到的范围远超寻常？那如果处于声音繁杂的闹市，到底将会接受多少东西？你反应得过来吗？”

　　听到好友没有半分追问意思的贴心，莫枫心绪莫名的有些暖意，唇角微微勾起。

　　随即，缓缓放下手中的拐杖，继续转身悠闲的照顾草药，顺着对方的话平静的解释：可以！”

　　“就像常人会自动抛弃视觉中的多余信息一样，我的听觉也会抛弃一些多余的无用信息，只是需要集中的注意力或多或少有所不同。”

　　听到这里，欧阳明日已经彻底明白了女子话中的含义，眼中浮起深切的怜惜。

　　“时时刻刻都要分一份注意力在听觉捕捉到的信息上，你不累吗？”

　　闻言。

　　莫枫终于停下来手中修剪草药的动作，站起身，转头“看”过来，声音中带着一丝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被动摇的平静。

　　“习惯了吧！

　　就像常人处理视觉信息已成为本能一样，我虽并非天生目盲之人，但我瞎的足够久，久到我处理听觉信息也已化为了本能，成为了我生存的必要。

　　你呼吸的时候会感觉累吗？不会吧！习以为常之事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累不累的感慨。

　　何况“人”是一种适应能力很强的生物，无论面对外界何等的不利环境，都会挣扎着想要存活，最终适应下来，毕竟，适应不下来的都死了，不是吗？”

　　听到女子轻描淡写的话，还不等欧阳明日感慨什么，对方话中透露出的一个信息，就让他睁大了双眼：“你并非天生目盲之人？等等，你的白发，身上的火毒纹路，难道你这副异样的外貌也是………”

　　“是毒。”莫枫淡淡的点了点头。

　　原本她是不欲将自己的过去经历向外人说什么的，毕竟，那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过去，更像是从地狱中走了一遭。

　　只是好友实在太过善解人意，对方的善意如温和的暖阳般竟一时照入她内心的最深处，一寸寸抚平那遍布疮疤的伤痕之地…………

　　想到对方的经历，或许是同病相怜，竟让她常年以来一直被压制在内心深处的郁气逐渐也被宽慰散去。

　　半晌。

　　莫枫闭上眼缓缓深呼吸，吐出一口郁气………

　　再次睁开的双眼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第一次对外人开口避重就轻的说出自己的过去，语气波澜不惊。

　　“幼时我被下毒导致毒素损伤了我的生理系统，后来虽在师傅的帮助下解除了毒，但仍遗留下了后遗症，也就是我现在这副非人般的异常模样。”

　　闻言，欧阳明日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紧紧握拳，眼神沉了下来。

　　“究竟是何等霸烈的毒，竟让你留下这么严重的后遗症？何况，究竟是什么样的歹人才会对一个无辜幼童下这么烈的毒？如此丧尽天良！”

　　而听到欧阳明日为她气愤的话，莫枫却不由得轻轻笑出声。

　　然后，低头手中摩挲着手中的草药叶片，声音中隐有一丝叹息：“丧尽天良吗？”

　　如果说仅仅是给无辜稚童下毒就可以称得上是丧尽天良，那将她练成傀儡作为药人试毒的乌蒙贵又算什么？
　　给她莫家一家下毒导致她和弟弟莫雨出生就身负咒毒的肖药儿和八重妙法村正又算什么？
　　假意嫁给父亲，毒杀了莫家上下七口的公孙菱又算什么？
　　在往上，贪欲蒙心毒杀了君主汉王杨氏与同僚肖氏的莫氏和公孙氏先祖又算什么？

　　通过前世的剧情，莫枫清楚的知晓导致她自身幼年家破人亡，命运多舛的一切因果，但正因为她知晓了一切，也让她对仇人肖药儿，八重妙法村正，公孙菱，乌蒙贵四个仇人真切的恨不起来。

　　其余二人先不说，光是肖药儿和公孙菱，他们俩家的惨剧最初不就是百年前莫氏和公孙氏贪欲蒙心先行下手毒杀肖家造成的恶果吗？

　　莫氏，公孙氏，这两家的惨剧，无论是哪一家，不客气的说，都可以说是自食恶果，是先祖恶行的报应。

　　这让知晓一切的莫枫，根本无法对仇人生出复仇的动力，所以后来成年后，也始终不曾去寻找过对方复仇。

　　毕竟，就算报了仇又如何呢？

　　难道她真的能下得去手斩草除根杀死仇人全部亲族包括幼童吗？

　　她下不去手的。

　　可若她不下手，那总有一天对方的幼童会长大成人再找她报复回来，那时，这份仇恨的因果连锁会反反复复的纠缠下去，彼此再无解脱之日。

　　毕竟，那仇恨的轮回连锁，让曾亲身领受到那份疯狂报复的莫枫切实的领悟到………

　　“人类是一种被感情支配的不可理喻的动物。

　　无论社会如何进步，无论道德如何规范，人类在特殊情况下，就是会抛弃理性，优先感情，被憎恨支配的人类，无论是算计，还是理性，道德，都会抛在脑后，毫不犹豫的做出可怕的恶行。

　　这份顽固不化的根性，以普遍理性而论，可以称得上是恶劣了。”

　　莫枫根据自己的人生经历，给出这样的结论。

　　听出好友似乎不再避讳过去的经历，隐隐对他敞开了心扉，欧阳明日有些高兴，即高兴与自己被信任，也欣慰与好友不再被过去所困的预兆。

　　只是好友对过去的结论，让他微微拧眉：“听起来你的遭遇是仇恨下的恶果，你……恨吗？”

　　“恨……吗？”莫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沉思。

　　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恨是一种太过强烈的感情。

　　而我从出生起的前半生，都生活在这种感情的恶之泥淖中，以亲身的经历，我亲眼看到，人们那被憎恨支配燃烧的双眼，被感情冲昏头脑失去冷静的行为，以及，被憎恶支配着的复仇的轮回………”

　　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这句话说的毫无疑问正是莫枫！

　　她是个道德水平远超古代人的现代人，所以知晓一切因果的她对仇人生不起复仇之心，可不恨的话，那自己从出生起就遭受的地狱般的磨难又算什么？

　　她凭什么要遭受那些？

　　恨，无法恨！

　　可又对自己经历的伤害无法真正的释怀！

　　进不得，退不得…………

　　曾经，被师傅救下时，她满腔的怒火郁气无处安放，浑身的气质生人勿近，活的近乎不像是个人，直到师傅开始压着她读道家书籍…………

　　数年后，在大量道家书籍的熏陶，前世的眼界，和周围万花谷门人平和洒脱气质的环境侵染下，她才终于明澈内心，让自己的内心得到了解脱。

　　只留有一份因经年的折磨而留下的一丝郁气，如今也被好友拂去。

　　回想自己过去半生，被仇恨支配的可怕，亲身遍尝过的她再清楚不过，那份痛苦，绝望，身心遍体鳞伤，无论如何狼狈的挣扎也只能被黑暗吞噬，她已经不想再被那份泥淖拖进去了………

　　既然无法憎恨仇人，那就不要再让这份仇恨的连锁继续纠缠下去了，所以………

　　“就这样吧！

　　就让这份纠缠了上百年的仇恨连锁，在我这一代彻底断绝吧！”

　　说完对自己前半生的结论，轻描淡写的语气中话语的含义却透着重若千斤。

　　语毕。

　　莫枫低下头，摩挲着指腹，若有所思………

　　半晌。

　　眉心常年的冷淡逐渐舒展，最终，浮起一丝豁达的笑意。

　　此时此刻，莫枫才感觉自己对过去真正的释怀了。

　　随后，她转头，“看”向树下的男人，阳光斑驳的树影下，如玉的君子坐在那里，看着她微笑。

　　片刻后，莫枫唇角也勾起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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