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蕙

　　下午最后一门课程临时调到了后天，沈欹与直接就从学校回来，正在家门口输密码。

　　行车声缓缓从耳后传来，他下意识回头，手中动作停住。

　　崔净无绕过大半个车身为商百蕙打开车门，搀扶她下来。

　　沈欹与单手插兜，步伐悠慢朝他们而去，上下仔细打量着崔净无。

　　而崔净无的余光能感受得到来自对方隐约暗藏的深意。但他没有与男人交视，眼睛只放在商百蕙身上，耐心叮嘱她记得用药擦药。

　　闻言，沈欹与才注意到商百蕙微屈着地的右脚，看来是受伤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握住她的小臂，把人往自己边上靠，商百蕙倾了一下，沈欹与顺势揽过她的肩膀。

　　崔净无本来还想去扶她，可她已经进入到男人怀里去了，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放下。

　　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凡，崔净无问：“他是？”

　　“我的房东。”她语气很淡地回。

　　沈欹与眉头一动。

　　崔净无知晓，点了点头。“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

　　沈欹与立即把她给带回去。

　　进屋后话里有话地挤对她：“房东？你可真会编。”

　　商百蕙：“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

　　“你给我房租了吗就房东？”沈欹与觉得她拉开了与自己的关系，不爽。

　　商百蕙眉角翘起，腔调戏谑：“你想要房租我也可以给啊。”

　　“拿什么给？你有闲钱？”

　　她的眼眸弯成狡黠的月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有啊。”

　　借他的那笔钱就是闲钱。

　　优越又得意的样，沈欹与实在拿她没办法，也不愿跟她拉扯，快步进去里面寻找药箱。

　　商百蕙脱下鞋，脚丫子闷，到卫生间去冲洗，冰冰凉凉，还能缓缓小片刻的疼痛。

　　她关掉水龙头，刚转身就被沈欹与横抱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险些把她吓死。条件反射勾紧他的脖子，脑袋里一片空白。

　　沈欹与放她到沙发，自己单膝蹲在地，商百蕙知道他要擦药，想拒绝。

　　可下一秒，小腿被他给抓住，力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商百蕙的反应非常强烈，哪怕脚踝疼痛也要脱离他的掌控，“沈欹与！”

　　“别抓我的腿！”

　　他抬头，对上商百蕙的目光。眼里多出的几分惊恐和惧怕使他瞬间慌了一刻，相同的记忆都在两人脑海里短暂盘旋。

　　沈欹与没有想到，她居然应激了，立马松开。

　　紧张的情绪表现出来，她没敢看沈欹与。

　　脚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试图通过温度来平复内心里的波动。而被卷起的裤脚下，踝骨处明显肿胀隆起。

　　犹豫了一会儿，沈欹与还是选择重新托住她的小腿，动作很轻，语气很温：“我上药而已，怕什么。”

　　她的身体十分僵硬，撑沙发的手陷在海绵里，坐着都不舒服，一整个不自然，强忍着等沈欹与弄完。

　　棉签蘸着药水划过皮肤，清凉，微疼，略痒，小腿肌肉抖动了一下。沈欹与以为太用力，涂得更轻，反倒让她觉得更痒，一直想往里缩。

　　沈欹与：“痛忍着，别乱动。”

　　她有点来气：“那你麻溜点，别慢吞吞的。”

　　沈欹与还真顺了她，加快速度，埋头不语。

　　商百蕙掀起眼皮，若无其事地把周围环境扫视一圈，最后视线忽然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长又密，是女孩羡慕的那种。

　　记得以前因为嫉妒，拔掉过他的睫毛，被他大骂一顿，现在回想起来他当年恼火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

　　她没移开眼，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盯人。

　　沈欹与的睫毛往下，鼻子梁脊高挺，为端正的五官勾勒出立体效果，也将眉眼衬托得愈发深邃迷人。左眼下落颗痣，恰到好处地与周围细腻的皮肤相融，既不张扬也不暗淡。

　　有人说过，他的魅力不止于出众的外表，而是内在带着致命的侵略性，如同醇酒般让人微醺，又似陈茶余韵般勾人沉醉。

　　商百蕙不得不承认，沈欹与的颜值确实挺高。

　　但，不说话的时候最好，一说出话来就容易让人心烦。

　　他知道她在看，冷不丁问：“那男的谁？”

　　“车友。”

　　“很熟？”

　　“今天刚认识。”

　　“刚认识就送你回家？”

　　“脚崴不好开车。”

　　沈欹与直起身，把东西收拾好。“怎么不叫司徒去接你。”

　　“他在忙，没空。”

　　“那找我。”

　　“不想。”意料之中的干脆。“而且你不还有课？”

　　“如果我没课你就会找我？”声音里藏着一线期待。

　　“不会。”还是干脆。

　　他的期待像暗夜中擦亮的火柴，须臾消散。

　　商百蕙挪动身体，把腿放到沙发上，舒服地平躺。天花板的吊灯挺精致，好多颗宝石小吊坠，幼稚心按耐不住，好想摘。

　　这时沈欹与突然问她吃饭了没，她说没。

　　“去外面吃还是在家吃？”

　　她都躺着了，自然是不想动。

　　沈欹与就去给她做饭。

　　这几天他没回临江庭住，物资是刚搬来那天买的，打开冰箱发现里边的东西似乎都没怎么动过。

　　“你这几天不吃饭？”

　　商百蕙：“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吃啊。”

　　只是吃得少而已。

　　放了一箱的海之言现在就只剩下一瓶了，沈欹与关掉冰箱，低声劝诫她：“少喝饮料。”

　　“哦。”

　　“多喝水。”

　　“我喝啊，我每天都喝好多水。”

　　商百蕙在后脑勺垫了个枕头，怀里也抱一个，下午她特别爱犯困，躺下来没几分钟就想睡觉。厨房叮叮哐哐声反而成为入眠催化剂，她就这么眯过去。

　　呼吸很轻，睡得很沉。

　　沈欹与忙完出来，走到商百蕙身边，动作极其徐缓，生怕吵醒她。

　　蹲下身，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小心翼翼地拨开。女人的皮肤触感温热，带着细腻柔软，像是能融化他的指尖。

　　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水面上泛起的涟漪，此起彼伏，一阵又一阵，墨瞳里流转着沉甸甸的深情，夹带的私欲和贪念破出胸口。

　　沈欹与毫无顾忌地凑近，与她气息相交，唇瓣轻而慢，落在她的脸颊上。

　　蜻蜓点水，无声亲吻。

　　周围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

　　她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半点意识，睡梦中浑然不觉被占了便宜。

　　沈欹与脸不红心不跳，一副习以为常的姿态，对她的占有欲浸满整个空间。

　　商百蕙有预估时间，给自己定了个闹钟，沈欹与懂得她的习惯，没有直接叫醒她，而是在边上等闹钟响。

　　可是比闹钟先来的是一个陌生电话。她忘记开响铃，手机是震动的。

　　沈欹与从茶几上拿起来，食指刚触到手机屏，指关节便像被电流击中般猛然弓起，拇指与中指在机身两侧收紧，手背暴起的青筋如同冰层下突然冻住的暗河。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如寒霜覆面。

　　眼睑半垂，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却遮不住瞳孔里翻涌的浪潮。沈欹与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那串号码瞪穿。

　　因为归属地是——爱尔兰都柏林。

　　商百蕙现在用的是国内号，打过来的都不会有备注，但沈欹与能笃定，电话那头是谁。

　　没有半点犹豫，快刀斩乱麻般挂掉电话。

　　回到锁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手机在不久后灭屏，他从上面瞥见自己戾气与不悦交织的面容。无法压制的情绪暴露出来，眉宇间锋利感渐强，蕴着的愤懑蔓延开来，手机攥得更紧。

　　他思虑一分钟，也定了一分钟。

　　过后，沈欹与按亮锁屏，解锁页面弹出来，十个按键明晃晃摆着。

　　他想解开密码。

　　脖颈轻旋，目光顺势投去，商百蕙依旧还在熟睡。

　　沈欹与先是输入一串有独特意义的数字。

　　失败……

　　后又老练地输入她的生日。

　　失败……

　　不情不愿地输入许不凌的生日。

　　还是失败……

　　暗自瞎猜又不抱希望地输入自己的生日。

　　iPhone已停用，请1分钟后重试……

　　刹那间，他嘲讽自己蠢，脑子有病才会输自己生日。

　　还有三十秒，沈欹与在不试和不服之间徘徊。

　　沙发上的小人翻了个身，牵扯到他略微紧张的神经。

　　最后决定再试试，一键一数字，下手没有原先那么果断，因为失败后就会是停用五分钟。

　　樊筱的生日。

　　其实把握很小。

　　……

　　但他完全没想到！

　　解开了！

　　商百蕙的私密就像被撕开一道口子，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人的窥视之下 。

　　手机里的主屏幕干净整洁，连壁纸都没换，还是出厂设置的那个，跟沈欹与如出一辙。

　　他立即点开左下角的电话图标，最近通话第一条来自爱尔兰都柏林的号码被他屏蔽掉，并且删除了记录。其余的他没有动，商百蕙的隐私他不会看，打开手机就这一个目的。

　　沈欹与去查了下她定的闹钟，是18:30的，距离30分还有两分钟了，上调手机音量后，关起来放回原位。

　　紧接着商百蕙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坐起来，沈欹与在边上，她带着惺忪睡眼走到饭桌前。

　　四菜一汤，吃得津津有味，两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饭后她才去看手机，沈欹与还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所幸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沈欹与。”商百蕙突然叫他。

　　“嗯？”

　　“你这有电脑吗？”

　　“在书房，直接用。”

　　她这就上楼去。

　　导师刚参加完学术会议，带回了新思路，商百蕙的高级数据分析课程论文需要进一步修改。

　　打开沈欹与的电脑，他的账号自动登陆，一下子蜂拥而至的个人消息、群消息全都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挤满整屏。

　　商百蕙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僵住了。

　　那些未读的、闪烁的对话框仿佛带着温度，灼得她指尖发麻，她慌忙地戳向关闭键。

　　登了自己邮箱，导师在论文上面给她做有好几个批注，商百蕙一直在全神贯注地修改。

　　只是途中却发了愁，她需要借助一定的教材和数据才行，可现在身边什么也没有，很多重要东西都在她电脑里，而电脑又在那边的公寓里。

　　沈欹与路过书房，正好见到她一脸忧愁，走到电脑前瞧了瞧她的论文，很快便能意会到她的惆怅。

　　俯身下去摸鼠标，从本地文件里开出好几个子文件，很多知识资料被翻了出来。

　　沈欹与有一门课程是金融统计分析，跟商百蕙的高级数据分析关联度较高，因此部分东西可供借鉴参考。

　　商百蕙转过头去，不曾想两人距离近得要命，差点就碰到沈欹与的侧脸。

　　后者则若无其事且目不转睛地注视电脑，而商百蕙却为此愣了神。

　　沈欹与几乎是把她给圈住的，在狭小的空间里感受到的满是他的气温，这自然又习惯性的动作行为没有一点边界感。

　　他总是那样，老假装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

　　商百蕙反感。

　　但还是礼貌地谢他。

　　忙碌将近一个小时，弄好发导师邮箱，她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隔壁浴室开始传处清脆连绵的流水声，看来他今晚是打算住这。

　　商百蕙准备关电脑，结果沈欹与的账号又莫名其妙地自动登陆，不懂怎么回事，奇怪得很，像卡Bug，懒得管了，一股脑关掉就好。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突然三条私聊消息发过来，右下角的小框框有显示，她不想看也看到了。

　　貌似是个女生。

　　备注：22级金融3班颜湘嬬（学生会）

　　商百蕙竟然鬼使神差点地点开他们的聊天框。

　　「你在吗？发微信你没回，见你这里上线了」

　　「我想问，返家乡访企业暑期实践活动文件通知的纸质版，你去盖章了之后带走了是吗？我去学办没找到。那个，九点前我是需要把盖了公章的文件扫描成PDF版发给团委老师过目的，明天早上就发通知了。但我记错时间，以为是明晚，所以现在有点着急，你可不可以把文件拍给我呀？」

　　「苦涩的emoji」

　　商百蕙不是本人，没办法回复。

　　接着对方又来一条：「阿与学长？你是在的吧？可以回复一下我吗？我真的有些着急！！！」

　　确实隔着屏幕都感觉得出这个女生的急切。

　　九点钟？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了，商百蕙不自觉就跟她急起来。

　　她想出去找人，但沈欹与正洗澡，还刚进去不久，要是等到他出来估计黄花菜都凉。

　　商百蕙无缘故地忐忑，接着胡乱往桌上东翻西找，摞起来的几个文件袋和课本过了过手，好像有看到颜湘嬬提到的“返家乡访企业暑期实践活动文件通知”。

　　不知为何，胸腔里突然溢满欢喜，看来这忙她要替沈欹与帮了。

　　她敲键回复颜湘嬬：「请稍等。」

　　文件拆钉，每一页她都板板正正拍下来，通过自己手机传到沈欹与电脑，再转发给颜湘嬬。

　　像是在等待对方的结果，商百蕙迟迟没有退出沈欹与的号。间隙中不由自主地查看她的头像，是个网感十足的女头。

　　而且居然还是她本人！

　　因为眼熟，很快就认出来了。是看文潼演出那天给商秉立递凤梨酥的女人。

　　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商百蕙点进颜湘嬬的空间，真是一顿大饱眼福，全是九宫格的高质量美照，跟她现实样子毫无差别。

　　浴室的流水声在不知不觉中停止。

　　商百蕙依旧聚精会神地翻阅人家的说说，本能地给颜湘嬬的照片点了个赞，后来突然意识到这是沈欹与的号！

　　玩蛋！立马取消点赞。

　　沈欹与穿着清凉的居家服经过门前，商百蕙眼疾手快将空间缩小化，然后泰然自若地叫住他，跟他道明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

　　男人携着一身未散的水汽踱步而来，眼睛撇过跟颜湘嬬的聊天记录，没什么表情，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

　　只是底下任务栏上有着空间的标签，沈欹与的动作快到措不及防，直接就点开，颜湘嬬的说说照片就这么水灵灵地展现出来。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丝尴尬。

　　是她的尴尬……

　　刚刚按错地方了，应该按打叉键。

　　沈欹与沉下脸：“你用我的号逛别人空间，合适吗？”

　　“我手贱，就，随便看看。”

　　“好看吗？”他肃声质问。

　　商百蕙倒是认真想了一下：“嗯，不错，我很欣赏。”

　　“你是真有福气，认识这么好看的学妹。看演出那天我见过她，她想给商秉立东西来着，跟商秉立挺熟，也说是你朋友，你们关系很好吗？”她反问，八卦意味显露。

　　欣赏？沈欹与就听见这么个关键词，“啪”地一掌，关掉电脑，声响连同怒意向四周扩散。

　　商百蕙知道他生气了，继续调侃他：“看两眼就气成这样？这么宝贝，不给看？”

　　“嗯？怎么不说话？问你问题呢，你们关系很好？”

　　沈欹与：“你希望我跟她关系好？”

　　商百蕙：“扯我干什么？”

　　她慵懒地背靠电脑椅，左脚尖点地将椅子左右转动，自在惬意。

　　沈欹与出手停下她的椅子，把她连人带椅给拉过来，语气冰冷：“你刚刚说欣赏她是什么意思？看上她了？”

　　“你这什么脑回路？我看上……？”

　　话音突然悬在半空，商百蕙在某一瞬间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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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欹与居然敏感到这种程度？

　　商百蕙愣了会儿，随即便微微仰起下颌，眼睛看向他。漆黑瞳仁深处是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她扬起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玩味、三分笃定，还有四分掌控全局的傲然。

　　“是啊，我看上她了，那又怎样呢？你管得着吗？”

　　他有些难以置信，现下竟没有分辨商百蕙说的是真言还是假语的理智。

　　“移情别恋这么快，就不怕你前女友悲伤吗？”

　　“我看是你比较悲伤吧。”

　　商百蕙起身，朝他迈近一步。

　　他们四目相对了半分钟。

　　渐渐地，商百蕙眼底的玩味褪去，唇角弧度一分分收敛，最终凝成一道冰冷的线。睫毛轻垂，在眸底投下阴影。

　　再抬眼时，寒星般的瞳孔已淬满锋芒，如同撕开伪装的猎手亮出獠牙。

　　“沈欹与，我劝你，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的每个字都像冰锥般掷地有声，方才的慵懒调侃荡然无存。

　　“就算我和许不凌分手，你也没有机会。”

　　“我不会看你一眼。”

　　“更不会原谅你。”

　　说完，商百蕙与他擦肩而过。

　　四句话，把他的心扎得破碎。

　　月影斜照，周遭的空气被他的沉寂包裹得严严实实，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不停地旋转，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朗，甚至与他的心跳声相契合。

　　这晚过后，两人关系明显僵化很多。当时沈欹与夜半三更就离开了临江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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