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腔北调

　　再次穿上校服的时候，陈千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有点陌生，明明才休学了只有一年而已。
　　可他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一年能改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陈万康一大早上就起来了，比陈千福起得还早，给他做了早餐，收拾好书包，之后还非要送他去上学。
　　在陈千福的强烈抗议下，他也没同意，振振有词地说这是你第一天复学，哥必须送你，生活要有个仪式感。
　　陈千福非常没有情调地说“仪式你个蛋”。

　　话是这么说，可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们刚一起走出楼道，迎面就看见两个人在门口外面堵着。
　　……不对。
　　是三个人。

　　贺家伟举着手机，把手机屏幕对着陈千福，嚷嚷着：“来，慧婷妹，看见你小福哥哥了没？”

　　王慧婷在棋牌室跟他们视频通话，看见陈千福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挺乖的样子，又想起他平时那街市小老板混不吝的气质，笑了一下说：“看见了。”

　　“是不是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贺家伟又说。

　　“帅。”王慧婷说。

　　“不是。”陈千福看着他们大为震撼，“你们要干嘛啊？”

　　“我们来送你上学啊。”刘华说得理所当然。

　　陈千福转头将矛头指向陈万康。

　　陈万康无辜地瞪大眼睛说：“不是，看我干嘛啊？我就通知了他们一声，又没让他们来。”

　　陈千福懒得听他解释了，也不想再废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前面，领了三……四个小弟似的往学校走。
　　到了学生多的地方，陈千福终于受不了了，求他们赶紧走吧，别送了。
　　心里嘀咕着真的傻气得要死。

　　陈万康也觉得再送就不太好了，都是高中生了，除了家离得特别远的，基本上都是自己去上学，再加上弟弟那两个朋友看起来都挺社会的，怕其他同学对他有什么看法。
　　所以说了再见，再叮嘱几句，几个人带着手机里的王慧婷就一起走了。

　　进了学校里面，陈千福长舒一口气，烦躁得不行，久违的校园生活让他觉得陌生，看着周围其他的学生，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费老师在办公室等他，让他先去办公室和他再聊一聊，然后领他进班级。
　　虽然陈千福不知道他们究竟还有什么好聊的，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第一节课正好是语文课，聊完后费老师领着他穿过走廊往教室走。
　　经过这两次和这孩子的对话，老费基本能确定，这孩子内向，不爱说话，有点冷，再通过他哥哥对他家庭情况的简单描述，老费对他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所以推开教室门之前，老费停下来了，问他：“孩儿，你想不想做个自我介绍啊？”

　　陈千福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行。”老费推开门，“走吧。”

　　陈千福跟着他走进去，班级瞬间安静了下来，他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他皱了皱眉，烦躁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但这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了起来。
　　他身体僵了一瞬，不喜欢和人牵手。

　　费老师牵住陈千福的手，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我宣布个事啊，这位同学叫陈千福，以后就是咱们班的一员了，大家欢迎！”

　　同学们安静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然后下一秒就爆发出了雷鸣般的轰动，欢呼声和掌声一齐涌入陈千福的耳朵，他不太习惯成为人群的焦点，但还是扯了扯嘴角，作为还算礼貌的回应。

　　“哎！哎！”程菲小幅度地挥了挥手，“同桌！同桌！”

　　许良朝回过点神看向她：“嗯？”

　　“你怎么傻了？”程菲问，“叫你半天了。”

　　许良朝还沉浸在陈千福成了他新同学的震惊之中没有平复，心想他不是不上学了吗？又敷衍地问了句：“什么事？”

　　“问你新同学呢，”程菲说，“他是转学生吗？还是什么？”

　　许良朝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想说又说不出来，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虽然认识陈千福，可却并不了解他：“我也不知道。”

　　“那你整得好像认识他一样。”程菲说。

　　许良朝心想我本来就认识他。
　　他盯着前面的陈千福看，希望他往下一看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毕竟他们认识。
　　但他想错了，陈千福鞠了个躬下台之后，连路过他坐上老费给他安排的座位时眼睛都没往他身上看一眼，完全忽视了他。
　　……不过想了想也能理解，班级那么多人呢，一双眼睛肯定看也看不过来。

　　陈千福坐到座位上之后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流年不利，刚进班级打眼一看就看见了许良朝，其实也是因为这人确实算得上相貌出众，他赶忙别开视线装眼瞎。
　　知道以后和他都在一个学校了，可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巧在一个班了。

　　他看了眼他的同桌，一个小胖，好像从他刚进班级就在这睡觉，这会儿他坐这半天了，费老师也开始讲课了，他竟然还在睡觉，而且一动没动。
　　一会儿醒来看见旁边多个人别以为是见鬼了。

　　一堂课过去，陈千福没睡觉，但也什么都没听进去，看他同桌睡得那么香，一时间还有点羡慕。
　　睡着了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

　　许良朝一下课就偷摸观察着陈千福，想看他究竟多久才能发现他的存在，可他逐渐发现不对劲，陈千福下课了就跟座佛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想要四处看看，跟新同学说说话的意思。
　　许良朝在心里“啧”了一声，忽然觉得要是等他发现，估计他们都得毕业了。
　　于是他站起来，决定主动去打个招呼。

　　陈千福暂时和齐思源坐在最后一排，他转过身刚要往后面走，陈千福就好像是被谁点了穴位一样，本来一动不动的，现在立马趴下了。

　　许良朝站在原地：？

　　陈千福不着痕迹地抽了口气，他实在不想面对许良朝，刚骗完他不在这上学就跟他同班了，实在说不过去。

　　许良朝愣在那半天，琢磨着这人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
　　最后还是讪讪地回自己座位了。

　　整个一上午都是这么度过的，许良朝总想找机会和他打个招呼，但陈千福一上课就装石像一下课就装死，密不透风的，不给人一点机会。
　　终于熬到了中午，许良朝心想，中午你总不可能不吃饭吧。

　　这机会可算是来了，陈千福匆匆地快步往外走，生人勿近的模样，许良朝也跟着快走几步，在后面叫住了他。

　　陈千福停下脚步，心想装石像装死也就算了，这下他总不能装聋了吧？
　　于是他吸了口气回过头，看到他后故作惊讶：“哎？你也在这班啊？才注意到。”

　　许良朝面上“哈哈”，心里“呵呵”，走到他身边问：“你哥呢？在高三那边吗？”

　　“……什么？”陈千福满脸问号，“我哪个哥？”

　　“你还有其他哥吗？”许良朝也疑惑了，“就是陈万康。”

　　“他……”陈千福刚想说这文盲跟高三能扯上什么关系，然后忽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

　　不是吧……
　　许良朝不会以为也在二中上学的那个人……是陈万康吧？
　　……他宁愿相信陈万康是学生都不愿意怀疑自己是骗他的吗？

　　陈千福嘴唇开开合合，竟不知道这乌龙要怎么跟他解释了，一时间失笑，给许良朝都整懵了。

　　“笑什么？”许良朝问。

　　“陈万康他不是学生啊。”陈千福跟他解释，无奈之下只能实话实说了，“就我在这上学，休学了一年，今天才复学。”

　　“他不是学生啊？”许良朝看样子还有点惊讶，联系那天的场景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说的呢……”
　　原来陈千福也不是转学来的，而是休学了一年。
　　可他为什么休学？是生病了吗？

　　陈千福则心想着，这人看着挺精，怎么行为举止都傻乎乎的呢。

　　“那你中午在哪吃饭啊？”许良朝问。

　　“我回家吃。”陈千福说。

　　……

　　惦记了一上午的“破冰”，终于在尴尬中完成了。
　　许良朝觉得陈千福就算是穿上了这身校服，那一身不易察觉的，混迹过社会的气质也还是难以掩盖，和其他他所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都不一样。

　　中午陈万康在家做了饭，听见陈千福回来的声音，赶忙出来笑脸相迎：“怎么样啊这一上午？校园生活还是挺好的吧？没睡觉吧？”

　　陈千福：“没睡。”
　　但也不算醒着。

　　姥姥也在家跟他们一起吃饭，看见她大外孙又穿上校服了，可给她开心坏了，吃饭的时候一顿给他夹肉，碗里都塞得满满当当了，还得夹：“多吃肉，补充体力，等会儿姥再给你砸点核桃，补充脑力！”

　　“……”

　　下午回到学校上课，他那神秘的蒙面同桌终于现出真身了，一抬头看见旁边多个人，先是没什么反应地别开眼，然后才是震惊地转过头看着他。

　　“嗨。”陈千福扯了扯嘴角。

　　小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揉了下：“我还没睡醒吗？”

　　前桌的女生一个书本直接砸在了小胖的桌子上：“这是新来的同学，人坐这一上午了，你不会睡到现在才发现吧？”

　　“我靠！”小胖震惊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你好你好，我叫齐思源，你叫什么啊？”

　　“你好。”陈千福也笑了笑，“我叫陈千福。”

　　“陈千福。”小胖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说，“我跟你说，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我最近减肥减得我头晕，这才一睡不起的……”

　　“啊。”陈千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你知道吧，一会儿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课，”小胖看起来应该是个话痨，这就跟人唠起来了，“咱数学老师是个大帅哥……”

　　前桌那个女生也回过头参与了这场对话：“叫江晔，他男神。”

　　小胖点头：“对。”

　　女生继续说：“还有他朝哥，也是他男神，自己给他评了个二中校草。”

　　朝哥？
　　有谁名字里带朝的吗？
　　陈千福回忆了一下。
　　不会吧……

　　“对。”小胖继续点头，“我减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像他们那么帅，但脸帅不帅都是天生的，主要是人身材好。”

　　陈千福试探地问：“朝哥……是谁啊？”

　　“许良朝啊。”女生说。

　　陈千福往许良朝座位的方向瞄了一眼，看到了他的后脑勺。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许良朝好像在偷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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