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段雨棠没再想这件事，她还有别的事要做，拿了几包零食和牛奶去了五楼。

　　她来到一扇门前，敲门，开门的女生也是他们班的，她穿着睡衣，刚刚洗完澡的样子。

　　“陈琪，我找何欣儿。”

　　“何欣儿。”陈琪回头叫了何欣儿一声，她正坐在床上，“段老师你进来吧。”

　　“今天徐老师跟你们发脾气你们别放在心上，今天的卷子你们都弄懂了吗？”段雨棠找了个凳子坐下，把零食和牛奶放在桌上，“如果还有不懂的一定要问，问老师也好，同学也好，一定要弄清楚。”

　　“嗯嗯，段老师，我都听懂了，还在整理呢。”陈琪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错题本。

　　段雨棠放心地点点头，又看向坐在床上低头不语的何欣儿：“何欣儿呢？”

　　“嗯，谢谢老师。”何欣儿看起来比较沮丧，没多说什么。

　　段雨棠微微蹙眉，语气温柔：“一次考不好没关系，分数不重要，查漏补缺最重要。”

　　说完后她看了看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时间不早了，我给你们带了点儿零食和牛奶，你们分着吃，我先走了。”

　　“谢谢段老师，有你在我们班我们真是太幸福了。”

　　陈琪给段雨棠了一个飞吻，其她女生也向段雨棠表示了感谢。

　　段雨棠走前看了一眼何欣儿，还是有点担心她，虽然何欣儿确实比较内向，但是这个状态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段时间段雨棠一直在搜集徐韵虐待学生的证据，但是言语的霸凌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即使举报到教育局，最多也就是校领导来训斥几句责令改正，不痛不痒。

　　而且遭到举报后，更可能产生报复心理，对学生的言语欺凌更深，如果是学生举报的，被知道后还可能给那个学生穿小鞋，所以一般学生也不敢举报老师不良师德师风的行为。

　　郑玥就是这样，所以她教了那么多年书，不良的师德师风伤害了那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人检举揭发。

　　和当初舒婉说的一样，忍忍过去就好了，对段雨棠来说是一个学期，对学生家长来说无非是三年，三年过去，他们离开学校，这个老师如何也与他们无关了。

　　段雨棠坐在教室后面，手里捏着听课记录本冒冷汗，纸张边缘被压上深深的指甲印。

　　元旦如约而至，段雨棠前两天无意听到江海平说江今熠他们最近要参加一个医学竞赛，挺忙的，段雨棠不知道元旦他会不会回来，她也在担心，元旦过后再一个星期，她实习就结束了。

　　也意味着，她要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元旦节前的最后一节课，上完课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何欣儿呢？”数学课上，徐韵见何欣儿的位置空着。

　　众人摇头，有人表示上一节课都还在的，课间她离开了以为是去上厕所了。

　　“段雨棠，你去厕所找找。”

　　段雨棠起身去了厕所喊人，无人应答。她又推开厕所门一间间寻找，以防万一还去了别的楼层寻找，但是都没见到何欣儿。

　　“徐老师，厕所里都没有。”段雨棠轻喘着气回到教室。

　　“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徐韵放下课本，有些不耐烦，叫了几个人出去一起找，“我们继续上课。”

　　段雨棠打电话通知了班主任江海平，分配了其他人寻找地点后，自己准备去宿舍那块儿寻找，迎面撞上了放假回来的江今熠。

　　“怎么了？”江今熠见段雨棠神色紧张。

　　“我们班一个女生不见了，”段雨棠跑的太急不停喘着气，十分担心，“就是之前被徐老师罚站的何欣儿。”

　　“教学楼的厕所都找过了，我让其他人去操场之类的地方找，我准备去宿舍那边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一同往宿舍那边跑，边跑边喊何欣儿的名字。

　　“张阿姨，第三节课下课之后有没有人回寝室啊？”段雨棠问何欣儿所在的宿舍楼的宿管阿姨。

　　段雨棠和何欣儿住在同一栋宿舍楼，何欣儿住在五楼，段雨棠则是住在二楼的教职工宿舍。

　　“有啊，好像是五楼的一个小姑娘吧，我问她回来干什么，她说她东西忘拿了回来拿。”张阿姨在宿舍楼前晒被子，“说来也奇怪，这都十多分钟了怎么还没出来。”

　　“我上去看看，要是找到了我就带她下来。”

　　“好，谢谢阿姨。”

　　段雨棠刚想进宿舍楼寻找，就听到不远处一声沉闷的巨响，两人向声音发出的声音看去，还没等段雨棠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就给了她巨大的视觉冲击。

　　身旁的男生就一把搂过段雨棠的肩膀把她往反方向拽，示意她不要看。

　　因为距离他们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段雨棠看的不算真切，但是那滩血迹却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倒在她眼前，她只觉得惶恐得要窒息。

　　“你来报警，我叫救护车。”

　　男孩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冷静，指挥段雨棠报警后，把段雨棠带到远一点的地方，自己则走到那滩血迹面前查看详细状况。

　　“您好，这里是祁湾二中，刚刚有一个女生从楼上跳下来，目测是头部重创。”

　　段雨棠还是恍惚的，极力克制发颤的双手拨打了报警电话：“您好，这里是祁湾市第二高级中学，有一个学生从宿舍楼跳下来了，请你们赶紧过来。”

　　救护车很快赶来，江今熠还打电话通知了江海平，段雨棠也打电话通知了徐韵，同时江海平叫来了何欣儿的父母。

　　何欣儿的母亲陪同何欣儿上了救护车，徐韵和江海平，何欣儿的父亲还有他们两个第一发现人被警察叫走。

　　此时下课铃声敲响，学生们拖着行李箱陆续出了校门，大多数学生都只知道学校好像来了救护车和警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加上他们要迎来元旦假期，对学校发生的事情没那么好奇。

　　他们来到校领导办公室，段雨棠他们描述完事情的经过，警察又问了一下他们和何欣儿的关系和对她的了解，留下联系方式就让他们离开了。

　　他们出来后走到了行政楼和教学楼的连廊上，二中教学课的连廊可以直接看到林岛湖，段雨棠靠在栏杆上，现在天气很冷，说话时还吐着白雾。

　　“如果我早点发现就好了……”段雨棠低声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

　　段雨棠回忆起何欣儿之前的种种反应，她应该察觉到的，当时她还去了她们宿舍，却没有多问一句。

　　“这不怪你。”

　　这句话还是被江今熠听到了。

　　“刚刚……谢谢你。”段雨棠是指江今熠护住她的事，刚刚落地的那个位置，要不是江今熠反应快，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何欣儿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回宿舍去……”段雨棠不太想思考这些事情，但是又很想弄清楚这件事。

　　“二中三楼及以上所有的走廊和窗户都有铁丝网，天台也是锁着的。”江今熠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对二中比较了解，“其实宿舍的天台平常也是锁着的，只有学生都去上课了宿管阿姨才会去打开晒衣服。”

　　段雨棠恍然大悟，但又觉得害怕：“所以何欣儿她……”

　　“对，她应该是早就决定了。”

　　她摸清了宿舍天台开门的时间，专门找了一个没什么人经过的时间段，她甚至没有想过让别人看到后来阻止她，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结束生命。

　　段雨棠觉得腿软，一时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没事吧。”江今熠上前抓住段雨棠的胳膊。

　　段雨棠摇摇头。

　　他们并肩继续走着，迎面遇上了江海平。

　　“爸。”

　　“江老师。”

　　他们向江海平打招呼。

　　“江老师，何欣儿她怎么样了？”段雨棠有些焦急和紧张。

　　江海平摇摇头：“刚刚医院打电话来说，救护车上已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也是能料到的结局，从七楼跳下来头着地，基本没希望。

　　“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声张，校方还在处理。”江海平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小段老师，学校那边说那栋宿舍楼现在都要封起来调查，你的宿舍现在怕是住不了了，要是不嫌弃的话你来我家住几天吧。”

　　“啊……”段雨棠有些犹豫。

　　“没事的小段老师，你和江今熠又是高中同学，更不用拘束的。”江海平似乎还有什么事情，赶着走，“抱歉，我还得去监控室调监控，今熠你一会儿带她回去，我已经跟你妈妈说过了。”

　　“好。”

　　“我——去你家？”段雨棠现在的思绪乱七八糟。

　　“走吧，”江今熠拽住段雨棠的手腕，“你也不想在刚发生了命案，警察又重重包围的宿舍楼里睡觉吧。”

　　确实不想。

　　江今熠去江海平的办公室拿了行李，段雨棠本来想回宿舍收拾几件衣服出来，但是那栋宿舍楼已经被封了，别说进去了，靠近一点儿都不行。

　　“算了吧，家里应该有你穿的衣服。”江今熠说完就拉着段雨棠走了。

　　有我穿的衣服？是指他妈妈的衣服吗？

　　“妈。”

　　江今熠带段雨棠回了家，温言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你就是段雨棠是吧，快进来。”

　　眼前的女人戴着黑框眼镜，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干练大方。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极尽教养，举止有礼的人。

　　“谢谢阿姨，这几天要打扰了。”段雨棠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温言语气平和：“没事没事，我锅里正煮着汤呢要看火，让今熠带你去房间，一会儿出来吃饭。”

　　江今熠带段雨棠来到一间房间，是他们家的客房，床单被罩温言已经提前铺好了，是温暖的橘粉色，很符合年轻小姑娘的喜好。

　　江今熠拉开衣柜门，映入眼帘的全是女孩子的衣服，看款式应该都是初高中生穿的，他指了指柜子里挂着的几件段雨棠应该能穿的衣服：“这几件都是新的，没穿过，你看哪件合适都可以穿。”

　　“好。”

　　段雨棠有些惊讶，因为这间房间不仅柜子里全是女装，桌子上摆放的一些装饰品，还有文具，也都像女孩子用的，怪不得刚刚他说“家里应该有你穿的衣服”。

　　晚上段雨棠洗完澡换上了睡衣，白天她一直在想何欣儿的事情，心里空落落的，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起身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走了出去。

　　段雨棠一出去就瞥见右边的阳台也站着一个人，少年手里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烟，嘴里吐出白烟，和平时清逸疏离的感觉不同，多了几分烟火气，但是又和烧烤摊那个晚上的少年重合起来。

　　这是段雨棠第二次撞见江今熠抽烟。

　　江今熠也看见了段雨棠，略微低头不禁笑起来，像是自嘲——他忘了现在旁边房间住了人，窗台抽烟可能会被看到。

　　段雨棠转身走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又来到了阳台，两个人此时不到两米远的距离，少女手里拿着两瓶微醺，伸长了手递给江今熠一瓶。

　　是她白天去楼下便利店买的。

　　“我以为你不喝酒的。”

　　江今熠掐灭了手里没抽完的烟扔进了垃圾桶，接过段雨棠手里的酒。

　　“这个度数很低，其实就是碳酸饮料。”段雨棠解释，“我喜欢酒精，但是酒又太苦了，我不喜欢。”

　　“这个就刚刚好。”段雨棠晃了晃手里葡萄味的微醺，然后打开喝了一口。

　　江今熠也拉开易拉罐的扣环喝了一口，他的是桃子味的，确实就像碳酸饮料，甜甜的。

　　“为什么喜欢酒精？”江今熠问。

　　“为什么抽烟？”段雨棠反问。

　　江今熠轻笑一声：“因为有烦心的事。”

　　“我也是。”

　　她理解他。

　　此刻，他们仿佛是惺惺相惜的。

　　“你说……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多疼啊。”段雨棠喝完了最后一口酒，脸颊有点泛红了。

　　江今熠家住十五楼，现在外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天上稀少的几颗星星和远处高楼上亮着的灯牌。

　　“要是我早一步去那儿就好了，要是我早点看到她在上面就好了……”

　　段雨棠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湿润了。

　　“这不怪你。”江今熠的话还是和白天一样。

　　“放烟花了。”

　　段雨棠抬头看了看天空，烟花把漆黑的天空照亮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乐，江今熠。”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何欣儿。”段雨棠举起手里的果汁饮料，仿佛在和天上的星星和烟花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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