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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曼
沅强的咒骂依旧不停下。
“老子最恶心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清高摸样,又哭又清高,还跟个死人一样不吭声,跟你妈一个死德行,怎么,看不上你老子啊,那你他妈的怎么不跟你妈跑啊,你再用这表情看我,信不信我——”
他刚抬起的手被人使劲掰停。
沅强连哭带嚎的哇啦乱叫:“疼疼疼!疼啊!”
沅曼垂落的视线内站稳双鞋。
她认识这双白色板鞋。
隐隐约约,她似乎还能看到边角一处,有属于她曾踩下的棱形图案。
又是那双又大又热的手掌。
他掌心的热度...
再一次,灼伤她堪堪破碎的心。
沅曼被戚许扶起,一旁甩手缓解疼痛的沅强再看清眼前是个一米九多,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时,身上某处曾被击碎的自尊又变的敏感。
沅强开始在原地破口大骂。
“小婊子,这是不是就是你在学校里的野男人,因为这你才不回家,看老子今打不死你这个贱货!”
沅曼的眼泪无声地流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永远无法适应沅强给她的羞辱感,和拥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时的耻辱感,原来她之前不是不在乎,不是看开了,而是麻木。
她用这种麻木迟钝感保护自己。
以往,她越是反抗,越是流露出对这种暴力和吼叫的恐惧,沅强在酒精的刺激下,就会变的更加失控,侮辱难堪的词一轮接一轮。
可当她沉默不语时。
沅强骂着打着就觉得没意思了,这种“羞辱”时刻,就会比起她奋力反抗时结束的更早一些。
但此时,在戚许面前。
她'原形毕露'...
所有一切的虚伪伪装和自尊破碎无处可藏,她就这么无奈的看着自己最想隐瞒的那一部分,当下尽数展露在戚许面前。
穷人的孩子是没尊严的。
穷人的孩子...
又何来的勇气去可笑幻想,去幻想与一个早早成名,备受公众喜爱的国民小生生出一份情缘?
“你没事吧?”
在沅强的咒骂声下,隔着间隙混进一句含着关心的话语,沅曼抬头看,戚许正一脸担心的看着她,而她右脸上的火辣感,此时一点都没缓解。
现在的她,应该丑死了。
又丑又丢人...
头发被拽的零散,校服被扯的褶皱,半张脸肿着,就像一个流浪街头的'女疯子'。
沅曼眼中蒙上一层薄薄水雾。
她无声地看向戚许,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也不知道此时该流露出什么神情,沅强见自己被无视,又要动手,保安大爷上来拦,耍酒疯推倒大爷。
“一对狗男女!”
“才多大,就享受这风流快活,我告诉你小子,我女儿是黄花大闺女,你悔了我女儿清白,你可是要赔钱给我的,这种损货,以后都不好换彩礼!”
沅强的话就像一把刀。
每一刀都深深刺入心底最柔软那一处。
戚许:“你别乱说话!”
正酒精上头的沅强此时兴奋极了,他刚挥拳打过来,就被戚许快速偏头躲过,几乎是瞬间,一记很重很重的左勾拳就打在沅强大肚囊上,疼的他立马在地上撒泼打滚。
就像一头倒地抽搐的犟驴。
保安大爷叫的外援来了。
校门口,另外几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拿着钢叉气喘吁吁的往过跑,像插猪一样将叉子插在沅强身上,将他固定在原地,等着队友过来指挥。
沅曼见人越来越多,她开始慌。
她爸的丑事人尽皆知。
整个巷子的左邻右舍,对他们家都是避而不过,尤其是一到晚上,早早就拉起卷闸门。
但现在,戚许在。
他是个名人。
沅曼推开戚许,推了一把后,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擦伤处,血里混着土,土里混着血,满是污秽,她擦擦手用干净的掌心继续推。
“你快走吧!”
沅曼了解沅强的为人,拉戚许到一旁,告诉他:“我爸是泼皮无赖,你要是不想被他讹上,闹到满网都是你我的丑闻,你现在就赶紧走。”
戚许背身想了一会。
“你可以吧?”
他低声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沅曼点点头:“可以。”
就在沅曼以为对方会离开时,戚许却问了她一句:“你要一起走吗?”
她想走,可走不了...
沅强还被嵌固在地上,一会很多事等着她去处理,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在这个时候离开。
沅曼苦笑:“好像不行。”
“你先走吧。”
戚许沉眸看她,没再多说,赶在校领导来之前,他逆风迈着大步消失在沅曼视野内。
此时的风,就像一道无形长河。
她被永远定在这。
而戚许,逆风而行,他们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体系,一个世界的人。
沅曼折返边往回走边苦笑。
她胆小卑微,循规蹈矩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习惯她这一生就该如此,可这一次,她如此强烈的希望,希望她的人生肆意自由,想逆风去追随他的脚步。
但这所有一切,也是想想...
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
年级主任过来处理,他在沅曼这询问了相关信息,问要不要报警处理,觉的沅曼脸上伤太重,又问要不要先去医务室,都被沅曼拒绝。
沅曼要走,沅强还在胡闹。
这次过来处理的年纪主任是高三的李老师,年轻时还当过兵,长的就很威严霸气,他处理过不少学生与家长之间的突发事件,他警告依旧嘴里在谩骂乱说的沅强,沅强被唬的一听要蹲局子,赶紧灰溜溜的跑了。
沅曼低着头:“谢谢。”
“谢谢李老师。”
李老师拍拍她的肩,叹气:“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要不要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你,我觉得你父亲可能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你自己回还是不安全。”
“我家没别人了。”
沅曼的爷爷肝癌早死了,她奶奶每天从鸡鸣劳作到深夜,从地里到袜子厂,靠着微薄的收入供着沅曼读书和一家人吃饭,到最后,辛辛苦苦攒的钱被沅强抢去赌博,输的一无所有,最后被气死在她曾挥汗无数的土地上。
她的童年就像被乌云遮蔽。
没有半分温暖。
李老师接连叹气:“哎——”
“学校宿舍周末也能住,周末吃饭就去职工餐厅,等周一我帮你申请,去不去在你,先申请。”
沅曼谢过李老师。
她今还是得回去,每周都要去张奶奶那里给孩子补课,补课费都收了,不能白拿张奶奶的钱,路上她去买了一个口罩,将肿起的半张脸遮住。
张奶奶问:“咋了这是?”
“感冒还没好利索,怕传染给你们。”沅曼刚进屋,几个一直带的孩子就冲过来抱她,这的孩子,有一部分还是隔壁福利院的。
张奶奶沧桑的脸上出现担心。
她去卧室拿药。
“我眼睛老花了,看不太清楚,曼曼你看看,这哪个是感冒药?”
沅曼拉她坐:“已经吃过了。”
沅曼给人的印象,就是不说谎,她这样说,张奶奶也就信了,后去厨房做饭时,还特意给她熬了一个冰糖雪梨热橙汤,她摘不下口罩去喝,找借口带走了。
沅曼回去路上找了个电话亭。
她塞进去一块硬币。
指尖点击数字,按下一串既熟悉又陌生的电话。
嘟了好几声,对方才接。
“妈。”
“曼曼?是吗?”
李美娥那边很嘈杂,麻将声,婴儿的哭声,沅曼的眼泪充盈在眼眶,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她稳住音调:“嗯,是我。”
李美娥问:“你有啥事啊?”
“是不是没钱了啊?”
“没钱找你爸啊,天天花钱买酒喝,怎么还喝不死他,曼曼我告诉你,你就该心一狠给他的酒里下点老鼠药,咱们以后这日子也就太平了。”
沅曼左手紧紧握着听筒。
她亲妈让她毒死她亲爸,好几次,沅曼确实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有一个很现实的因素摆在她面前,她现在的年纪还不允许她外出劳作,她没有能力独自生活。
李美娥说完沅曼没接话。
李梅娥又催:“曼曼你要说啥啊?妈最近经济不宽裕,电话费都交不起,有事你来你宋叔叔的麻将馆找我。”
宋叔叔就是她妈的再婚对象。
是一个北方男人。
平日话比较少,只会憨憨的笑,因为常年在外跑事,晒的黝黑,沅曼对宋子洲的印象并不深。
她跑去李姐麻将馆,李美娥身后背着个孩子,正在给外桌的牌客倒茶水,背在身后的小妹不停哭。
见沅曼,她赶紧把孩子给她。
沅曼抱着三岁的小妹在柳树下坐着,李美娥忙了好一会,才端着杯茶水走过来:“曼曼喝茶,这是妈新进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其实沅曼一点都不懂茶。
她也评价不出什么。
“挺好喝的,比之前那一款好喝。”
李美娥拍手:“是吧?”
“嗯。”
沅曼点点头。
李美娥这才注意到沅曼一直戴着口罩,但她没问,只是与沅曼扯着邻里邻居的闲话,说哪家最近又在背后议论她三婚,说她的不好。
沅曼默默的听着附和。
其实她心里清楚,清楚她妈知道她口罩下遮挡的是被打的伤处,但她不问,她一问,就怕她又提出想要搬来一起住的想法。
“妈,我——”
“妈这真不行!”
沅曼的话被李美娥打断,李美娥一副左右为难的面子,她小声嘀咕一些见不得人的话:“你不知道,妈最近和你宋叔叔在拼二胎,晚上动静大,他非得要个小子,等妈怀孕后,更没时间照顾你。”
沅曼楞在原地尴尬笑笑。
其实,沅曼早已能平静的接受这些,就像她能接受她爸打她这件事一样,她起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被塑料袋塑封的搪瓷碗。
沅曼把灼人心的汤放在桌上。
她低头缓缓开口:“妈,我刚想说的是...我给你带了一碗冰糖雪梨热橙汤,你不是说你总咳嗽,喝这个能润润嗓,你忙吧,我先走了。”
...
冰糖雪梨热橙汤什么味道?
应该很甜吧。
甜的过草莓味的阿尔卑斯。
甜的过眼泪的那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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