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作者:芙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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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明裂痕(不是我们)



      >“模范情侣”是我们朋友圈的标签。
      >直到那天聚餐,他身旁的女孩突然歪头蹭他肩膀:“上次通宵打游戏时你输给我的奶茶还没请呢。”
      >他笑着点头:“明天补上。”
      >我握着筷子的手瞬间冰凉——那是我完全陌生的亲密。
      >他追出来时眼眶通红,声音发颤:“为什么?”
      >我平静地删掉他所有联系方式:“因为两个人,不等于我们。”
      >三个月后在咖啡馆重逢,他瘦了一圈。
      >“能聊聊吗?”我主动开口。
      >阳光透过玻璃,我们像两个解剖感情的医学生。
      >原来他享受被崇拜的暧昧,却不知那会杀死爱情。
      >告别时他哑声问:“连朋友圈都不让看吗?”
      >我摇摇头走进人海。
      >身后传来王力宏的老歌,唱着我们早该听懂的事。
      ---

      “模范情侣”四个字,像一枚滚烫的勋章,别在我和许言交往的第三年上。朋友们提起我们,语气里总带着点恰柠檬的酸和货真价实的羡慕。许言待我,好得挑不出毛病。天冷提醒加衣,下雨必送伞,连我生理期的日子,他手机里的提醒都比我记得更牢。微信里每天的“早安”“晚安”雷打不动,事无巨细地分享他实验室里的新发现、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还有路上遇见的一只歪头看人的胖麻雀。那份重视,透过屏幕都能溢出来,沉甸甸地落在心上,踏实又暖和。

      所以当林薇——许言同课题组的师妹,笑意盈盈地发出那顿聚餐邀请时,我没半点犹豫就答应了。地点是市中心新开的一家川菜馆,热闹得紧。我到时,他们已经围着圆桌坐开,许言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我的。林薇就坐在他另一侧,穿一件鹅黄的薄毛衣,头发松松挽着,青春逼人。

      “嫂子来啦!”许言对面一个叫大刘的哥们儿嗓门洪亮,挤眉弄眼地朝许言嚷嚷,“看看,咱实验室之光,家属都这么给力!模范,绝对的模范!”

      桌上顿时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许言笑着,很自然地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我坐下,顺手就把我微凉的手攥进他温热的掌心揉了揉,低声问:“路上堵吗?”动作熟稔自然,带着一种只属于我们之间的亲昵气场。

      菜上得很快,红油翻滚,香气四溢。气氛正酣,林薇清脆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点,带着点娇俏的抱怨,精准地穿过嘈杂落在我耳中:“许师兄,你说话不算话呀!”她侧过身,肩膀几乎要挨上许言的胳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上次通宵跑数据,说好输给我三杯芋泥波波奶茶的!这都过去多久啦?赖账可不行!”

      我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通宵?跑数据?芋泥波波奶茶?这些词,像天外飞来的陨石,狠狠砸在我构建的、关于许言的日常图景上,砸出一个突兀又陌生的深坑。

      更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许言的反应。他没有丝毫意外,更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林薇提起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他嘴角甚至还噙着那点熟悉的、带着点纵容的笑意,很自然地点头应道:“行行行,记着呢!明天,明天实验间隙就给你点外卖,送到实验室,行了吧?小祖宗。”

      “这还差不多!”林薇心满意足地笑了,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身体又朝许言那边歪了歪,距离近得过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我清晰地看到许言左手边的大刘,脸上那标志性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抽了抽,眼神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愕,直直地戳向许言。他旁边的另一个男生,刚夹起的一片毛肚“啪嗒”掉回了红油碗里,溅起几滴油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目光在我、许言和林薇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

      空气里弥漫着辣椒的辛香,此刻却像无形的针,刺得我鼻腔发酸。我握着筷子的手,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在那里疯狂地冲撞、下坠。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轻微摩擦的僵硬声响。

      许言对此毫无察觉。他依旧沉浸在那份轻松随意的氛围里,仿佛刚才那段旁人看来近乎狎昵的对话,不过是实验室里稀松平常的打趣。他甚至拿起公筷,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我最爱吃的口水鸡,稳稳地放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语气温柔如常:“尝尝这个,你不是念叨好几天了?”

      那块裹着红油、撒着芝麻和花生碎的鸡肉,此刻在我眼里,失去了所有诱人的光彩。它像一个冰冷的嘲讽,提醒着我眼前这荒谬而残忍的一幕:他一边体贴地照顾着我的喜好,一边安然享受着另一个女孩亲昵的撒娇和依赖。那份“自然”,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不是偶然的失态,那是无数次重复后刻入骨髓的“习以为常”。

      我垂下眼,盯着白瓷碟里那块红亮的鸡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周遭朋友们的喧闹声、杯盘碰撞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心口那片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寒,真实得可怕。原来“模范情侣”的堡垒,崩塌只需要一个瞬间,一句旁人听来无关痛痒的撒娇。我慢慢、慢慢地放下了筷子,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饭局的后半程,我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脸上挂着练习过千百遍、无懈可击的微笑,适时地点头,偶尔附和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当许言再次习惯性地想握住我放在桌下的手时,我极其自然地抬手去拿纸巾,避开了那曾经让我无比安心的触碰。他的掌心落空,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很快又被旁边林薇抛出的一个新话题吸引了过去。

      煎熬终于结束。一群人闹哄哄地走出热气腾腾的餐馆,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尾气的味道。我微笑着,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惊讶:“今天吃得真开心,谢谢大家啦!我先走一步。”

      “嫂子慢走!” “言哥,快送送啊!” 朋友们七嘴八舌地招呼。

      “不用了,”我抢在许言开口前迅速说道,笑容加深,目光扫过众人,唯独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几步路就到地铁站了,你们聊。” 我朝他们挥挥手,转身,毫不犹豫地汇入步行街熙攘的人流。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地涂抹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喧嚣的市声包裹着我,却奇异地在我周围形成了一片真空般的死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心脏的位置,那片冰寒非但没有被夜风吹散,反而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收紧,带来一种钝刀割肉般的窒息感。走到商场巨大的玻璃幕墙下,头顶是璀璨得有些虚假的星空穹顶,我停住脚步。指尖冰凉,划开手机屏幕,点开那个置顶的、无比熟悉的头像。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跳跃,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淬过,带着彻骨的寒意:【许言,我们分手吧。】点击,发送。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迟疑。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下一秒,手机屏幕就疯狂地亮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撕破了周遭的嘈杂。屏幕上跳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许言。我没有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直接滑向了红色的拒接图标。铃声戛然而止,像被一刀斩断。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汹涌的噪音填满。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往前走。商场明亮的出口就在前方,门外是更广阔也更冷漠的城市夜色。就在我的脚即将迈出那扇旋转玻璃门时——

      “林晚!等等!林晚!”

      急促的、带着剧烈喘息和无法掩饰的惊惶的喊声自身后炸响。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沉重而慌乱。我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一阵风猛地扑到我背上,带着奔跑后的热气和汗意。紧接着,我的手腕被一只滚烫又汗湿的手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被那股力道拽得不得不转过身。

      许言站在我面前。他跑得太急,额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贴在额角,脸色是一种失血的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平日里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是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不解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

      “晚晚…为什么?”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像是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尾音控制不住地向上飘,带着浓重的、压抑不住的哭腔,“告诉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求你…别这样…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们不分手…” 他语无伦次,握着我的那只手也在剧烈地颤抖,传递着他整个身体无法抑制的恐慌。

      商场门口明亮的灯光毫无保留地打在他脸上,照着他通红的眼眶里迅速积聚的水光,那里面盛满了真真切切的、孩童般纯粹的委屈和巨大的茫然。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看着他这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看着他眼中那份不似作伪的痛苦和不解,一丝荒谬的动摇像细小的电流般窜过我的心脏——难道,他真的不知道?难道,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演这场痛苦不堪的独角戏?

      但这个念头仅仅闪现了万分之一秒,就被更汹涌、更冰冷的浪潮彻底拍碎。餐厅里林薇歪头蹭向他肩膀时他脸上那抹纵容的笑意,他应承奶茶时那份熟稔的默契,朋友们瞬间凝固的惊愕表情……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死了心底那点可悲的侥幸。

      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习惯了,麻木了,甚至……甘之如饴。他享受着那份来自另一个女孩的、带着崇拜的亲昵,却从未想过那亲昵的藤蔓,早已无声地缠绕上我们感情的根基,正一寸寸地将它勒紧、窒息。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股热意和汗湿的黏腻感让我从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我用了些力气,一点一点,坚定而缓慢地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滚烫的钳制中抽离出来。皮肤摩擦,带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放手,许言。”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这平静显然比他预想中的愤怒或哭泣更让他恐惧,他眼中的水光猛地一颤,几乎要滚落下来。

      “晚晚…”他嘴唇翕动着,还想说什么。

      我没有给他机会。当手腕终于获得自由,我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冰冷的空气瞬间填补了刚才被他体温占据的空间。我低头,再次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那个承载了三年无数甜蜜与琐碎的对话框。没有犹豫,没有再看一眼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盛满绝望哀求的眼睛。长按头像,删除联系人?确定。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

      “晚晚!不要!”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受伤动物般的哀鸣,下意识地又想伸手来抢手机,身体前倾,带着不顾一切的绝望。

      我猛地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冰锥。那眼神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地。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只剩下无助的颤抖。

      “许言,”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寒冰的刀刃,一字一句清晰地割开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温存的幻影,“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两个人,不等于‘我们’。这个道理,你或许现在不懂,但总有一天会明白。” 我把“两个人不等于我们”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像在宣读一个早已写定的判决。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坍塌的表情,不再理会他喉咙里发出的、压抑不住的哽咽。转身,决绝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旋转玻璃门,一步踏入了外面喧嚣而真实的夜色里。冬夜的风像裹着冰碴,迎面狠狠抽打过来,刮在脸上,竟带来一丝近乎麻木的痛快。身后,商场温暖明亮的光和那个瞬间被抽走魂魄的身影,迅速被旋转的门扇隔绝、模糊、最终消失。

      我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那之后的三个月,日子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又像在浑浊的泥水里艰难跋涉。白天的工作是唯一的浮木,我把自己死死地钉在办公桌前,处理堆积如山的稿件,校对枯燥的数据,用繁重的事务塞满每一秒清醒的时间。可一旦停下,那些画面就无孔不入——林薇歪头的侧影,许言应承时嘴角的笑意,朋友们凝固的惊愕,还有他追出来时那双通红的、盛满委屈和恐惧的眼睛。心口那个被冰凌刺穿的洞,白天用麻木暂时封住,到了夜深人静,就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血来,疼得辗转反侧。

      眼泪常常毫无预兆地决堤。有时是在拥挤的地铁里,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牌发呆时;有时是在深夜加班后,独自面对一碗索然无味的外卖泡面时;更多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光影的变幻,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像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窒息。枕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我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痛苦里,像一场必须经历的酷刑。我知道,只有把脓血挤干净,伤口才有结痂的可能。

      “会过去的。”我无数次在黑暗中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林晚,撑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时间确实是味最霸道的药,无论你愿不愿意,它都推着你踉跄前行。渐渐地,想起他的频率低了。想起他为我撑伞时半边肩膀淋湿的样子,心口还是会猛地一抽,但那尖锐的痛感在减弱,变成一种沉甸甸的、带着凉意的钝痛。我开始尝试新的菜谱,报了一个周末的绘画班,强迫自己走出那间残留着太多共同回忆的出租屋。日子依旧寡淡,但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我以为伤口在缓慢愈合,结了一层薄薄的痂。直到那个周日的午后。

      阳光很好,金灿灿地铺满了步行街。我刚从一家独立书店出来,怀里抱着两本新买的诗集,打算去街角那家口碑不错的咖啡馆坐坐,享受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下午。推开咖啡馆沉重的木门,风铃声清脆悦耳。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相对安静的里间角落,寻找空位。

      然后,我看到了他。

      许言独自一人坐在靠窗最里面的卡座。不过三个月,他整个人瘦脱了形。曾经合身的灰色毛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清晰凸起的锁骨。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凌乱的胡茬。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喧嚣的街景,阳光落在他身上,却只照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萧索,像一棵被寒风彻底抽干了生机的树。

      心口那片自以为结痂的地方,毫无防备地被狠狠撕开,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我,比分手后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原来他也不好过。这个认知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

      但脚步钉在了原地。

      看着他被痛苦侵蚀得不成人形的侧影,那些尖锐的恨意和委屈,奇异地开始松动、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沉重的疲惫和……怜悯。何必呢?我们何苦要这样互相折磨?那些曾经温暖过彼此的时光是真的,他教会我成长、给予我力量也是真的。恨一个人,太耗费心力了。我累了。

      既然命运让此刻相遇,也许,是该给这个故事画上一个清晰干净的句号了。不是为了回头,而是为了彻底放下。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我抱着书,迈开脚步,径直走向那个角落的卡座。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我的影子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才迟钝地、带着某种不敢置信的惊惶抬起头。当看清是我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震,瞳孔瞬间放大,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震惊、狂喜、痛苦、无措……那张憔悴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出青白。

      “许言,”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平静,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意外的关切,“好久不见。你……要不要跟我聊一下?”

      阳光透过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倾泻进来,将我们笼罩在一片明亮得近乎透明的光晕里。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许言坐在我对面,背脊挺得有些僵直,双手紧紧握着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指尖用力到发白。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更多的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的期待。

      “晚晚…”他终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我…我不知道你愿意见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事情过去了,许言。”我轻轻搅动着面前那杯温热的拿铁,奶泡细腻地旋转着,“我只是觉得,既然碰到了,有些话,或许说开了更好。对彼此都好。”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巨大的苦涩。“好…好,你说。我都听。”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像一个等待最终宣判的囚徒。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他。咖啡馆的背景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阳光暖融融地晒在手臂上,气氛平和得近乎诡异。我们像两个坐在谈判桌前的陌生人,又像两个准备解剖一具名为“过去”标本的冷静医学生。

      “那天在川菜馆,”我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林薇提起你们通宵打游戏、输奶茶的事,你应承得很自然。她对你撒娇的样子,你也接受得很坦然。许言,那不是第一次,对吧?”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神里闪过一丝狼狈和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我…晚晚,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林薇她…她就是那种性格,对谁都…而且实验室赶项目,通宵是常事,奶茶就是随口一说…”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点理解,“我知道你神经大条,尤其是对感情信号,迟钝得像个木头。我也知道,像林薇那样年轻、热情、又带着崇拜接近你的女孩子,那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确实很受用。”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因被理解而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的光,“那种暧昧的、被追捧的暖意,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进来,很舒服,让人舍不得推开。你觉得没什么,只是‘师妹’的玩笑,只是实验室的‘革命友谊’,对不对?”

      许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痛苦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自我厌弃。

      “但问题就在这里,许言。”我的声音沉了下来,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打破那层虚假的平静,“你享受了那份暧昧的暖意,却完全没想过它的边界在哪里,更没想过它旁边就坐着我——你的女朋友。你默认了她的靠近,她的依赖,甚至她的撒娇。你觉得这是小事,无伤大雅,可在我眼里,那是对我们感情堡垒无声的侵蚀。每一次你默许她越界,都是在我们的信任地基上凿下一块砖。直到那天,”我直视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那块地基彻底塌了。就在那张饭桌上,在我眼前。”

      我端起拿铁,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所以,我提分手,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是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结果——这根刺,会永远扎在我心里。每次看到你,每次想起你,它都会提醒我,我的男朋友,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别的女孩的亲昵。这种猜疑、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会日夜折磨我,直到把所有的爱都消耗殆尽。我承受不了那样的未来,所以,我选择在那之前结束。”

      阳光安静地流淌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形成一道无形的、却无比坚固的界限。许言的头深深埋了下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才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声音,压抑而沉闷:

      “对不起…晚晚…真的…对不起…”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来,“是我混蛋…是我太蠢…是我太贪心…我从来没想过…会伤你这么深…是我亲手…毁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大颗的眼泪砸在深色的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看着他蜷缩着、被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吞噬的样子,心里那片废墟之上,最后一点尖锐的恨意,也终于无声地消散了。剩下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和疲惫。

      “都过去了。”我轻轻地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今天说这些,不是要你更痛苦,也不是要挽回什么。只是想让你明白,感情里有些界限,模糊不得。有些暖昧,贪图了,代价可能就是失去最重要的人。许言,你是个很好的人,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不后悔遇见你,也不后悔这三年的时光。只是,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

      咖啡馆里流淌的钢琴曲不知何时换了一首,悠扬的旋律带着淡淡的忧伤。许言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却死死地盯着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晚晚…那…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我保证…我绝不会打扰你!我只是…只是想偶尔看看你朋友圈…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就…就满足了…行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小心翼翼的央求,每一个字都透着无法言说的绝望和依恋。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我几乎要心软了。他此刻的样子太脆弱,太无助。但下一秒,餐厅里林薇的笑靥,他无意识附和的侧脸,还有这三个月的辗转反侧、泪湿枕巾的夜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行。绝对不行。

      任何形式的藕断丝连,都是对彼此更深的折磨。我需要一个彻底干净的空间,去愈合,去遗忘,去真正地重新开始。让他停留在我的视线里,哪怕只是朋友圈一个模糊的头像,都像在伤口上撒盐,提醒着那些无法挽回的痛楚。

      我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满是泪痕的脸,望向窗外。步行街上人来人往,阳光明媚,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许言,”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之间,就停在这里吧。未来的人生,不管过得好与不好,我都希望,我们不要再出现在彼此的世界里了。”

      说完,我拿起桌上的诗集和包,站起身。动作从容,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身上,那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写满破碎和绝望的脸。

      “之前那段时间,”我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真正的释然和祝福,“真的谢谢你。以后…希望你过得好。”

      没有再看他瞬间崩塌的表情,没有等他任何回应。我转过身,抱着书,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朝着咖啡馆明亮的门口走去。

      推开沉重的木门,风铃声再次清脆地响起。门外,步行街喧嚣的人声、车流声、商家的音乐声瞬间涌来,像一股巨大的、充满烟火气的暖流。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脸上,有些刺眼,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真实的温度。

      我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和尘埃味道的空气,迈开脚步,准备汇入前方涌动的人潮。

      就在这时,咖啡馆里那悠扬的背景音乐,音量似乎被谁调大了几分。一个熟悉而清越的男声,带着穿透时光的质感,清晰地流淌出来,灌满了我的耳朵:

      【醒来只有我一个人,分不清黄昏或清晨…】
      【两个人不等于我们…】

      是王力宏。《两个人不等于我们》。

      脚步,在喧嚣的街头,猛地顿住。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那句歌词,像一把早已磨砺多年、只待此刻精准刺入的利刃,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那个刚刚结痂的伤口。

      原来,答案早已写好。在更早更早的时光里,在那个慵懒的午后,当许言在电话那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说“王力宏还有首歌挺好听,《两个人不等于我们》”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已经悄然转动,发出了第一声冰冷的、预示离别的轻响。

      不是我们。

      从来,就不是“我们”。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咸涩的铁锈味。没有回头。我挺直了背脊,迎着午后刺眼得有些灼人的阳光,一步一步,更加坚定地,朝着人潮汹涌的前方走去。

      身后的歌声在喧嚣的城市背景中渐渐微弱,最终被彻底淹没。前方,是广阔得望不到尽头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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