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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交加
“文姬从来不出席贵女宴席,边女公子可是错认了?”
有人同样认为陆游冶并非人人口中的文姬,好心给边月台阶下。
但这事着实没有必要,因为下一瞬那位好心的女郎便被同行之人提醒,边月也在兰嗣殿读书。这席上的一群贵女中,除开陆氏的其他两位,最有可能知道文姬长相的人非边月莫属。
众人围绕着陆游冶的身份进行猜测,淡采玉虽狂妄,但并不傻。她看得出边月是真的在着急自己要是惹到那个陆五,她若真是文姬,自己要是得了句不好的点评甚至会连累家中姊妹的姻缘。
识时务者为俊杰,淡采玉果断道歉,她头微低,眼神瞥向别处。
“文姬息怒,方才是我失言,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有意,我自罚素酒三杯,给您赔罪。”
说罢,三杯斟满的甘露蜜酿吨吨下肚。
众人见她干得豪爽,不禁称赞其豪放做派。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淡七知错能改,文姬怎能抓着她这口角上的小错不放?
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陆游冶都不用思考,便知她的心思。
从淡采玉找她的麻烦到边月出声阻拦,再到淡采玉自顾自喝酒赔罪,全程她都未置一词,那张古艳的脸上神情淡漠,她微阖着眼,眼中没有这场闹剧,就仿佛一切都只是小孩子的玩闹。
这样的眼神让淡采玉更加恼火,可她必须装下去。文姬从不出席贵女聚会的底气在于,她已不再倚仗姓氏的威名,而是作为一个独有的姓名存在,这种人,一般被称为名士。
从没有女人成为名士,名士会称赞有品格、有骨气、有才华的女人,并将娶到她们引以为豪,但从不将其视作自己的一份子。唯有文姬,打破了这不成文的规矩,名士们接纳她,就像狮群接纳了一只猛虎,人人都觉得别扭,但没人能置喙什么,除非那人想被咬断脖子。
她终于开口了,“这位女郎,你可是认错了?”
认错了?怎么可能?
边月认错了?
她果然是想让自己出丑!淡采玉怒而摔杯,此时她的怒火同时朝着边月和陆游冶而去。
但下一刻,陆游冶说的话将她死死钉在原地:“你方才言语中冒犯的是我的两位姐姐,并非是我。这三杯酒,我受用不起。”
说罢她蹲下身,拾起坠落的杯子,她唤来寺人,细细嘱咐:“住持有心,特意安排了相思木的杯子,即便被摔,也毫发无伤,只是沾了地上的脏污,不便再入席,还请收好。”
她话里有话,态度意外地强硬。
刚刚淡七的举动,暴露她只是迫于文姬的身份才肯低头,此时再像刚才那样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来赔罪是过不去的,淡采玉不再纠结,老实向陆无遗和陆无香道歉。
说实话,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她哪个都看不上眼,可偏偏这两人有文姬当靠山。若是文姬不在,她嘴上说几句,这两人根本不敢跟陆氏的人告状,偏偏今日,她竟撞到了枪口上。
两人自知是陆游冶为她们争来的这口气,淡氏亦是豪族,闹得太过不好,于是面对淡七不情不愿的道歉,她俩倒也不卑不亢地回。这事儿就被这么压着过了。
原本这样的晚宴,自然有些活动供这些平日里无聊的贵女们玩耍,譬如行酒令、斗鸡、投壶、樗蒱等等。在宝华寺,斗鸡是不可能了,可其他活动若是文姬在场,总觉得怪怪地。
按理来说,文姬也算是贵女,可多年来从未与她们见过,平日只能听到她的名士作风与各种风流事,总觉得这人应当是风流倜傥、潇洒恣意的公子模样。可如今见了,却觉得她彷若冰霜雕成,长发被绾成堕仙髻,身段高挑玲珑,是标准的贵女。
和她们一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名士呢?
尽管疑惑,但并不妨碍她们对于文姬在场这件事感到别扭,终于这群人推搡着边月,让她跟陆游冶谈谈,叫她能不能别绷着脸,好生吓人。
边月陪笑,“她们只是不太习惯……”
这话自己怎么能说出口,说什么别让文姬绷着脸,其实不就是想赶她走,还非要自己出头。
“没什么的,我早已习惯。”她摇摇头。
边月一时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两人间陷入沉默。
陆游冶再次开口,“之前一路上许是燃了不适当的香,有些疲累,想去别处走走,是我失礼了。只是……”
没想到文姬如此善解人意,边月连连点头。
“只是什么?”
陆游冶将她两位姐姐托付给边月。
“我两位姐姐今日受了委屈,还望姐姐看顾一二,莫要叫她们再伤心了。”
这几日关于陆氏真假千金的丑闻谁人不知,刚刚她让淡七道歉,还有人以为只是做戏,维护陆氏体面而已。两人如此拖累文姬,文姬却还为她们着想。
边月感动于陆氏姐妹情深,想到若是自己这边也能有这样互帮互助的姐妹该有多好,不禁黯然神伤。
陆游冶让人给陆无遗和陆无香传了话,便离席而去。边月光靠姓氏在这群贵女中身份不显,可她毕竟是大公主的伴读,也还算有些威信,将两位姐姐托付给她,陆游冶也能放心。
宝华寺是大晋中期,为了皇帝东巡而修建的,距今已有近五百年的历史,赤武帝登基之初便翻修扩建此地,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如今已成为半个国寺,皇室及世家大族都喜欢来此礼佛。
她们今日走的是南侧的大路,虽远些却安全许多,路上有禁军看守。北高峰的路陡峭难寻,且连着群山,若她是贼人必定从北高峰而来。
不知不觉间,陆游冶踱步到了后院,再往前走便是北高峰的下山路。
前庭的热闹远去,夜凉如水,山风呜咽,宛如精怪低语,平白叫人心慌,偏今日乌云密布,遮住了月色。
“女郎可是在忧心什么?”岱英见她面上似有愁容。
陆游冶沉吟片刻:“若是此番七煞仍不出手,只能去请国师出面了。”
岱英疑惑道,“可女郎不喜国师。”
天上划过一道闪电,瞬间照亮那张芙蓉面上低压的眉眼。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惊雷,岱英似乎听见,“所以他们最好沉不住气。”
她回道:“要下雨了,女郎,快回去吧。”
可是已经晚了,话音未落,又是一道照彻天地的光,仿佛一切阴谋都在这道光中湮灭。骤雨惊雷,大雨如豆,砸向地面。
一道寒芒横在陆游冶纤细的脖颈处,岱英的惊呼被迫哽在喉头。
上钩了。
身后传来灼热的体温,将大雨的寒意隔绝。
“带我去你的住处,不许声张,不然我杀了你。”
听得出是刻意压低的少年嗓音,还带着异族口音。
陆游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暗中做了手势,让埋伏的人稳住,不可出手。大雨打湿了尸幽的大半衣衫,好在他眉骨高,大雨落不到他眼睛里,让他瞧见了那少年的模样,清瘦、俊美,绝非七煞。
碍于陆游冶的命令,他只能放下手中弩箭,继续隐匿于风雨之中。
宝华寺的客舍前几年刚翻修过,虽比不得家中舒适,倒也算宽敞明亮,今日陆府侍女又几番布置,倒显得这客舍不像是在佛门清净地。
伊勒扫视一眼,低声说:“答应我件事,我不杀你。”
“当然可以。”
她答应地过于爽快,伊勒越发提起警惕。
陆游冶接着游说,“不过是一场误会,既然我们无冤无仇,且你有求于我,何不把匕首放下,坐下来好好谈谈?”
少年沉默不语,他不敢将匕首放下,他能感觉到自己挟持的女人不好惹,但是他必须这么做,光靠自己,他根本不可能找到那个人。
“我挟持你,你却要帮我?”他握紧了匕首,就像是抓住救命的蛛丝。
“不是帮,是交易。”陆游冶看出少年的窘迫,粗糙的袖口磨得她颈侧的皮肤生疼。
“我们这样的人之间,没有情分,只有交易。”
这样的理由似乎打动了少年。
“女郎的命比什么都值钱,还不快放开!”岱英忍不住搭腔。
伊勒确实认为建业城中的门阀世家皆是无情之人,向来用钱权交往,而非真心,这一点,他一路入建业,深有体会。
“我没什么可交易的。”他知道,交易的前提是等价交换,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在这间满是陆游冶同盟的寺庙里,放开她,无异于找死。
“你怎么保证会完成交易。一旦我放开你,下一瞬被万箭穿心的人是我才对。你们士族,不都是这样的?”
“而且”,少年凑到陆游冶耳边,喘着气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破庙里,刀斧手和弓箭手……都备齐了吧?你猜……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刀快?”
带着潮湿的热气丝毫没有干扰陆游冶的判断,她像是失去了耐心。已经试探出此人与七煞无半分关系,不必再陪着演戏了。
这些日子,尸幽已将揣摩女郎的心思的方法锻炼得炉火纯青,他知道女郎眼底闪过的不耐是动手最好的信号。
没有半分犹豫,他抢过手下的弓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那只箭已经插入少年的右肩。
“噗嗤”一声,血液喷涌而出,变故只在一瞬间,可她没想到自己竟无法从一个右肩中箭的少年手中夺走那要人命的匕首。
但她并不恋战,转瞬便躲在刀斧手身后。
伊勒左手捂住伤口,抬眼看去,那高高在上的士族女子冷眼看着他,就像是在说:看见了吧,我的弓箭手比你的匕首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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