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与冰棱

　　浴室的热水器要预热半小时，陆思成只好用脸盆接了凉水简单擦洗。塑料盆底还粘着张五月天的贴纸，是去年冯源去看演唱会带回来的。
　　躺在床上时，陆思成从背包里掏出那袋月饼，发现里面除了用保鲜膜包好的两个月饼，还有个红富士苹果。苹果下面压着张对折的便签纸，是滨城第一医院的处方笺，背面朝外。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字：这是我的□□ 187xxxx
　　字迹工整干净，没有署名。陆思成把纸翻过来，正面是某位患者的用药记录，开方日期是2004年9月。他注意到医嘱栏里写着"每日三次，每次两片"，药名被墨水晕开了，只能辨认出"神经"两个字。
　　窗外传来隔壁宿舍放《童话》的歌声，光良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陆思成把便签纸夹进《系统解剖学》课本里，突然想起叶南枝房间里那台联想天逸电脑——在2005年算是很高配的机型，机箱上还贴着Windows XP的贴纸。
　　他的小灵通突然震动起来，是冯源发来的短信："老陆，明天病理学小测重点在第三章，李老头刚在网吧门口透露的，速背！"
　　陆思成回了个"收到"，把手机塞到枕头下。
　　陆思成盯着那张处方笺看了许久，指腹摩挲着纸上晕开的墨迹。他摸出枕头下的诺基亚，翻开通讯录看了又看——二十七个联系人里，没有一个能问怎么申请□□号。冯源的小灵通现在肯定泡在网吧的烟雾里，李子楷说不定正和学妹聊得火热。
　　窗外《童话》的歌声已经换成了《孤单北半球》，他摸出抽屉里存了半年的网费——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是准备买二手解剖图谱的。明天下午没课，正好去"极速"网吧注册个□□号。想到这儿，他鬼使神差地把处方笺从课本里抽出来，夹进了随身带的解剖学笔记扉页。
　　第二天病理学小测结束，陆思成直奔校门口的网吧。推开玻璃门的瞬间，混杂着泡面和烟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冯源在角落的机位朝他挥手，显示器正停在《魔兽世界》的登录界面。
　　"稀客啊！"冯源叼着棒棒糖，"来开荒？"
　　"帮我申请个□□。"陆思成挤进他旁边的位置，老式CRT显示器映出他发红的耳根。
　　冯源笑得被糖呛到："终于开窍了？"他抢过鼠标，三两下点开蓝色小企鹅图标，"想好网名没？2005年可不准重名。"
　　陆思成盯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突然想起叶南枝速写本里那片半红半黄的枫叶："就叫...秋叶原吧。"
　　"卧槽，动漫宅啊？"冯源坏笑着敲键盘，"密码设啥？"
　　"0923。"陆思成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申请完□□，他对着搜索框输入那串号码。叶南枝的头像是一片枫叶，网名简单直白——"S.C."。他犹豫了很久，终究没点下"加为好友"。
　　很快有到了周末，周六的清晨，叶教授家的爬山虎比上周更红了，缠绕在铁门上的藤蔓间挂着个崭新的风铃。他刚按响门铃，就听见里面传来轮椅急促滑动的声响。
　　门开得很快。叶南枝今天把长发扎成了马尾，露出白皙的后颈。她穿着件浅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膝盖上搭着条米色毛毯。
　　"进来吧。"她声音很轻，转动轮椅时发尾扫过陆思成的手背，"书房有新到的《柳叶刀》。"
　　客厅里的遮光帘完全拉开了，阳光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陆思成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金桂，甜香混着书墨味在空气里浮动。
　　"要喝什么？"叶南枝停在厨房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轮椅扶手，"有铁观音，或者...速溶咖啡。"
　　"茶就好。"陆思成放下背包，突然从反光的玻璃柜门上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
　　书房比上次更整洁了。那台联想电脑亮着屏保——是张枫叶谷的远景照，满山红叶像燃烧的火焰。陆思成小心翼翼地把背包放在地上，发现书桌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X光片的袋子。
　　他刚翻开最新一期《柳叶刀》，叶南枝就端着茶盘进来了。白瓷杯里的茶汤澄澈，飘着两朵小小的茉莉。
　　"加了点茉莉。"她把茶盘放在窗台上，"提神。"
　　茶香氤氲中，陆思成瞥见她右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叶南枝迅速拉了下袖口，轮椅往后挪了半尺。
　　"中午我要去医院复查。"她突然说，"爸爸说...你可以用电脑查资料。"
　　陆思成点点头，接着叶南枝离开后，书房安静得能听见主机运行的嗡嗡声。
　　陆思成正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突然右下角弹出一封新邮件。他下意识点开，是医院发来的复查报告："患者叶南枝幻肢痛症状加重，建议增加药量..."
　　身后"砰"的一声响，他回头看见叶南枝站在门口，怀里抱着的书掉了一地。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谁让你看我的邮件？"她声音发抖，手指死死抓着轮椅扶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陆思成慌忙站起来。
　　"出去！"叶南枝突然激动地推着轮椅冲过来，差点撞翻桌上的水杯，"你们都觉得我很可怜是不是？"
　　她伸手去抢鼠标，轮椅一个不稳撞在书架上。几本厚重的医学书掉下来，陆思成赶紧用手去挡，书本砸在他手臂上，生疼。
　　地上散落的纸张里，陆思成瞥见一张诊断书："...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心理疏导..."
　　"看够了吗？"叶南枝抓起桌上的钢笔就往他身上扔，墨水溅在白墙上，"现在你全都知道了，满意了？"
　　陆思成弯腰想帮忙捡东西，突然看到诊断书上的日期：2004年9月23日。他愣住了，这不就是她电脑密码的数字？
　　"那天是..."
　　"滚啊！"叶南枝生气得说道，"以后别来了！"
　　陆思成狼狈地退到客厅，听见书房里传来"嘶啦嘶啦"撕纸的声音。从门缝看去，叶南枝正把那些枫叶画一张张撕得粉碎。
　　陆思成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墨水溅在他的白衬衫上，像几道丑陋的伤痕。
　　"叶同学，你冷静一点..."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半步，声音都在发抖。
　　"冷静？"叶南枝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就朝他扔去，"你偷偷看我的隐私，还让我冷静？"
　　纸页在空中散开，哗啦啦落了一地。陆思成蹲下身想去捡，却被飞来的笔筒砸中了肩膀。
　　"我真的知道错了，"他忍着疼，声音发颤，"我只是想帮忙..."
　　"帮忙？"叶南枝的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你们每个人都说是来帮忙的，其实不就是来看笑话的吗？"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轮椅扶手，指节都泛白了。
　　陆思成注意到她的右手在剧烈颤抖，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想起医学课上学过的panic attack（惊恐发作），连忙放轻声音："你先深呼吸，好不好？"
　　他慢慢靠近，却在距离两步远的地方被一个玻璃杯逼退。杯子砸在墙上，碎片四溅。
　　"别碰我！"叶南枝歇斯底里地喊道，"滚出去！现在就滚！"
　　陆思成站在原地，感觉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叶南枝已经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在发抖。
　　"好，我走..."他后退着往门口挪，心脏狂跳，"但你得先平静下来..."
　　"关你什么事！"叶南枝抓起手边最后一样东西——那本《系统解剖学》狠狠砸过来，"我恨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书本重重砸在陆思成胸口，他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默默弯腰捡起书，轻轻放在门口的鞋柜上。
　　"对不起。"他最后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东西被扫落在地的巨响。他的手指在门把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缓缓松开。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陆思成的大脑一片空白。路过垃圾桶时，他发现自己还攥着那张被墨水染黑的诊断单。他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纸抚平，折好放进了钱包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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