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在第几页

　　午夜十二点零七分，河滨小区7栋的电梯依然停运。沈未晴站在漆黑的楼梯间，手中的手电筒光束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光斑。背包里装着那株蓝花楹树苗，新芽在塑料袋内壁上留下细小的水珠。

　　五楼走廊比白天更加阴森。502室门前，那个空花盆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雨水——这很奇怪，因为今天明明是晴天。沈未晴的手指颤抖着掏出钥匙，金属表面冰凉潮湿，仿佛刚从雨中取出。

　　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开了，一股陈旧纸张和雪松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白天更加浓郁。沈未晴深吸一口气，踏入黑暗。

　　她的手刚摸到墙上的开关，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别开灯。"

　　沈未晴差点尖叫出声。手电筒光束转向声音来源——陈时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你吓死我了。"她压低声音抱怨，心跳如擂鼓。

　　"抱歉。"陈时雨站起身，动作比平时更加流畅，几乎与活人无异。"灯光会...干扰这里的平衡。"

　　沈未晴走近他，手电筒的光照在他脸上。陈时雨的皮肤在光束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半透明质感，像是被阳光穿透的泉水。更奇怪的是，他的衣服看起来是湿的，水珠从发梢滴落，但在接触到地板前就消失了。

　　"你淋雨了？"沈未晴下意识伸手触碰他的衬衫，指尖感受到潮湿的凉意。

　　陈时雨微笑："这里一直在下雨。"

　　仿佛回应他的话，沈未晴突然听到雨声——轻柔的、持续的敲打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转向窗户，透过玻璃看到的却是晴朗的夜空和星星。

　　"我不明白..."

　　"时间在这里流动得不一样。"陈时雨指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停在10:05。"比外界慢了十二小时。"

　　沈未晴看向自己的手表——午夜十二点十五分。"所以在这里现在是...上午？"

　　"6月17日上午。"陈时雨轻声补充，"我生命中的最后一个上午。"

　　这个认知让沈未晴胃部一阵绞痛。她环顾四周，发现公寓确实比白天来时有了一些变化——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书桌上散落着几张写满数字的纸张，门口放着一个装着书的帆布袋。

　　"这些都是...那天的样子？"

　　陈时雨点头："越接近花开，这里就越接近当时的场景。"

　　沈未晴注意到书桌上的气象仪器正在自动运转，记录纸上绘制着复杂的曲线。"这些仪器...它们在工作？"

　　"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降雨。"陈时雨苦笑，"就像我一样，困在一个循环里。"

　　沈未晴走向书桌，好奇地查看那些记录。突然，她的目光被抽屉缝隙中露出的一个黑色物体吸引——一部行车记录仪。她小心地拉出抽屉，取出那个沾着干涸泥土的小设备。

　　"这是..."

　　陈时雨的表情变了。"你不必看那个。"

　　但沈未晴已经按下了播放键。小小的屏幕上先是出现雪花，然后画面清晰起来——雨刷急速摆动的挡风玻璃，湿滑的路面，陈时雨的手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

　　视频右上角显示：2022年6月17日 10:12:03。

　　"这是车祸当天的..."沈未晴的声音哽住了。

　　画面中的车辆行驶在滨河路上，雨大得几乎看不清前方。突然，一个红色的小身影从路边冲出来——一个穿着红色雨衣的小孩，追逐着一只滚落的皮球。陈时雨猛打方向盘，车子失控冲向河堤...

　　录像在撞击前一秒中断。沈未晴的手无力地垂下，记录仪差点掉在地上。

　　"有个孩子..."她抬头看向陈时雨，"你为了避开一个孩子。"

　　陈时雨的眼神平静而忧伤："七岁的男孩，叫小宇。他后来每周都会在书店门口放一朵野花，直到他们家搬走。"

　　沈未晴的眼泪夺眶而出。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合完整——那不是一场普通的意外，而是一个选择。陈时雨选择了冲向河流，而不是冒险撞上那个孩子。

　　"警方报告里根本没提这个孩子。"她颤抖着说。

　　"因为我没告诉任何人。"陈时雨走向窗边，虽然窗外依然是黑夜，但他的动作像是在观察白天的景象。"当时雨太大，行车记录仪进水损坏了。那个角度只有司机能看见孩子冲出来。"

　　"但你死了！那个孩子...至少应该有人知道你的牺牲！"

　　陈时雨转过身，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牺牲？不，那只是一个本能的选择。而且..."他的声音变得更轻，"如果公众知道有个孩子牵涉其中，他的家庭会承受不必要的压力。"

　　沈未晴无法理解这种平静。她想起自己曾以为陈时雨是因为避开她的车才出事，内疚感与现在的震撼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你宁愿让所有人，包括我，以为那只是一场普通事故？"

　　"死亡就是死亡，原因改变不了结果。"陈时雨走向书桌，手指轻轻拂过气象记录纸，"但活着的人需要继续前行，不需要背负多余的愧疚。"

　　沈未晴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一直想告诉我的？让我不要愧疚？"

　　陈时雨没有直接回答。他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里面装满了压干的蓝花楹花瓣。"我原本打算等树开花了，就用这些花瓣当书签，送给你一本特别的书。"

　　"什么书？"

　　"《雨的记忆》。"陈时雨微笑，"我在每一页都写了批注，想和你分享所有关于雨的故事。"

　　沈未晴接过木盒，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雨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在咖啡店，或者...任何时候。"

　　"因为我太胆小了。"陈时雨自嘲地笑了笑，"总是想着再等等，等到更好的时机，等到蓝花楹开花...然后突然就没有'等到'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虽然玻璃外依然是晴朗的夜空。沈未晴注意到蓝花楹树苗的新芽在背包里轻轻颤动，仿佛在回应这看不见的雨。

　　"所以你的执念不只是那场车祸，"她轻声说，"还有...未说出口的话？"

　　陈时雨的目光深邃如井："有些雨下了太久，我们都忘了晴天是什么样子。"

　　沈未晴突然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她放下木盒，两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陈时雨。令她震惊的是，这次拥抱如此真实——她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闻到他身上雨水和墨水的气息，甚至听到类似心跳的微弱震动。

　　"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她把脸埋在他潮湿的衬衫里闷声说。

　　"那是你的心跳。"陈时雨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双臂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幽灵没有心跳。"

　　但他们此刻的拥抱如此真实，沈未晴不愿去想什么幽灵与活人的界限。她抬起头，发现陈时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像是雨夜中的路灯。

　　"我要帮你完成心愿。"她坚定地说，"蓝花楹会开花的，你的话我也会听到，不管用什么方式。"

　　陈时雨的表情变得复杂："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吗？"

　　"意味着你会离开。"沈未晴咽下喉咙里的苦涩，"但总比困在这里好。"

　　公寓突然震动了一下，书桌上的纸张飘落在地。陈时雨的身体变得略微透明了一些。

　　"时间快到了。"他紧张地看向窗外——虽然对沈未晴来说那里依然是黑夜，但他的目光似乎看到了不同的景象。"你必须在天亮前离开。"

　　"什么？为什么？"

　　"因为当这里的时间追上外界时，两个世界的通道会关闭。"陈时雨拉着她向门口走去，"而你还属于那个世界。"

　　沈未晴抓紧他的手："那你呢？"

　　"我属于这场雨。"陈时雨微笑，但眼神悲伤，"快走，趁还能走。"

　　沈未晴突然挣脱他的手，跑回书桌抓起行车记录仪和那盒花瓣。"我会证明真相，"她坚定地说，"让所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陈时雨摇头："那不重要——"

　　"对我很重要！"沈未晴几乎是喊出来的，"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陈时雨沉默了。公寓再次震动，这次更加强烈，墙上的画框掉了下来。

　　"走吧。"他最终说，声音轻柔但坚决，"花快开了，我们还会再见的。"

　　沈未晴想再说什么，但陈时雨已经推着她出了门。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逐渐变窄的门缝看到公寓内部发生了奇异的变化——雨从天花板落下，陈时雨站在雨中，身影渐渐模糊，嘴角却挂着释然的微笑。

　　门关上了。沈未晴站在漆黑的走廊里，怀抱着行车记录仪、花瓣和那株正在快速生长的蓝花楹树苗。她的手表显示凌晨一点二十三分，但门内，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个雨天的上午。

　　回到医院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未晴蹑手蹑脚地溜回病房，惊讶地发现窗台上的蓝花楹树苗已经长出了几片完整的叶子——明明它的一部分还在她背包里。

　　她将两株植物并排放在一起，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它们像有生命般向彼此倾斜，枝叶纠缠，最终合二为一，成为一株健康的小树。新长出的叶子在晨光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叶尖挂着晶莹的水珠——尽管房间里并没有水源。

　　沈未晴小心地触碰那些水珠，手指穿过时感受到一丝凉意。她突然明白了陈时雨的话——有些规则，在两个世界接近时会被打破。而这株蓝花楹，正是两个世界之间的桥梁。

　　她取出行车记录仪，插入笔记本电脑。令人惊讶的是，原本应该在撞击前一秒中断的录像，现在多出了几秒钟——画面晃动模糊，但能辨认出车子冲入河中后，陈时雨挣扎着解开安全带，然后...画面中出现了一只手，从车窗外伸向他。那只手的腕部有一个独特的印记：一片蓝花楹叶子的形状。

　　沈未晴猛地合上电脑，心跳如雷。那个印记她太熟悉了——她自己的左手腕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胎记。

　　记忆的最后一角终于归位：那天她不仅目睹了车祸，还跳入河中试图救陈时雨。湍急的水流将他们冲散，但在最后的瞬间，他们的手几乎相触...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沈未晴看向那株蓝花楹，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花苞正在形成。

　　花开的时候，就是告别的时候。

　　但她已经决定，这次告别将不同于一年前那个雨天。这一次，她会好好地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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