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柳

　　从踏进泾阳地的那一刻开始，安寻之就有一股熟悉感。
　　不过他并没看见那棵柳树，还不能断定这儿就是他当初亲自封闭的祭坛。
　　他不欲掺和凡间中事，也不同往日玉簪需要额外照料，他与天沟通的通道本就如万千长枝散于尘风，侧耳便听得见天下的私语切切。而这遗留下来的所谓祭坛，实在是无用。
　　至于那棵柳树也非是存在于世，实际上不过为他的一个化身投放了下来。有时他听得累了，会靠着柳树休息一下，看看远方的天。
　　离开“祈愿树”，安寻之想着安留那边应该也解签完了。他回头往原路返回，一路上再没碰到人，整个泾阳地分外冷清。
　　许是因为鬼怪之言，尚在风头上，想来也会退缩不前。
　　到了地方，安寻之先看到的是正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安留。
　　安留低头走着，听见了安寻之走近时弄出的声响才抬头看来。
　　见到安寻之刻意改变过的容貌，安留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他注意到了熟悉的目光，始终静默无声的那双眼睛此刻与他对视，安留才认出是安寻之。
　　“寻之……是你呀，我们回去吧。”
　　安留说着，偏头不愿意直视安寻之的眼睛。他走的慢，想通过这一法子不让安寻之发现其中的端倪。
　　而安寻之跟在安留身边，目光落在安留抿的很紧的嘴角，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只答到：“好。”
　　回去路上两人无言。安留要将安寻之从铜镜中放出来，本来安寻之的意思是路也不远，他在镜中便好，等回府中再出来。可安留不愿意，他神情恹恹，像是被雨打蔫了的叶子。安寻之随他，出来铜镜坐在安留身边。
　　安留掀起一半的车帘往外面看，安寻之则是闭目休息，继续找着自己失去的记忆。
　　车行过，扬起尘土，终究与风同归。
　　正是饭点，路过几家酒楼时很是热闹，还有一些小摊小贩在门外寻了地方卖些小吃小食。安留忽然想到自己也好久没在外面吃了，平时都是带来的江南的厨子做饭，上一次在外面吃还是刚来的那会儿，有想巴结他的人请客宴请。今天正好安寻之也在，也当是请安寻之吃一顿正统京味。
　　“寻之，我们今天在外面吃吧。”
　　听见安留的动静，安寻之睁开眼。他偏头看去，就见安留恢复了平时的轻快，笑着问他。
　　安寻之不重口腹之欲，但。
　　“可以。”
　　依旧是让安寻之回到铜镜中，只安留一人下了马车。
　　酒楼这种地方，向来对八卦时事敏感得很。接待的小二也是个机灵的，认出了安家的小公子忙跑上来迎接。
　　“安公子——请往这边来，小的为您引路。”
　　安留走着，还往袖中看了一眼寄于镜中的安寻之，生怕铜镜被人来人往的撞着了。
　　恰好，他走上楼梯，安留确定安寻之没消失，正抬头时，他的足尖刚好勾上台阶，却没有踏实……
　　安留没有摔倒，有人接住了他。
　　是一个白衣人。
　　那人接住了安留，将他扶起后便松开手站到一旁，听见安留忙不迭的道谢也只是回了句简单的“无事”。
　　安留理好了衣裳才抬头去看接住他的是何人，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给他吓了一跳。
　　“国师大人！”
　　安留立刻拱手行礼。不算宽的楼梯上，安留垂首。安寻之看不见安留现在的情况，只能听见安留的声音。
　　“国师”……那不是安留提到和泾阳地有关的人吗……
　　被安留称为“国师”的白衣人摆摆手，说了声“无需多礼”，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多停留。
　　他们在楼梯上作出的声响不大，在前面引路的小二离得远些，也没怎么听到。察觉到安留没跟上他也是在原地等，没上前打扰贵客之间的交谈。
　　安留倒是有些欲言又止，低头和镜中的安寻之对上眼神，摇摇头低声道“一会儿去了包厢再说”。
　　等点完菜，安留还一手包办了酒水，说要安寻之也尝尝。
　　安寻之在脑海中传音提醒了一句：“不用多点我的，我不吃这些。”
　　“行，到时你尝个几口也行，也算是多了些体验。”
　　“好了，就这些，快些上菜吧。”
　　小二应声出了包厢，包厢里只有了安留。
　　安留自然提起刚刚的事情：
　　“我之前还说我不认识国师呢，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刚刚去解签，正好就是国师给我解的。早听说国师偶尔也会去泾阳地，没想到真给我碰上了。”
　　“而且，更巧的还是在这儿都能碰见。不过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没带随从啥的。虽然我是刚来京城，还不怎么认得他，但要是在京城待的久的话，肯定都能认出他吧。”
　　“还有还有，我来的时候看见路上有人卖青团的，我好久没吃到了，一会儿得让人去买点带回去吃。”
　　铜镜被摆在桌上，安寻之听着安留絮絮叨叨，虽然他刻意有避开解签的具体经过，提到解签时面上的表情也有几分不自然，但安寻之没拆台，只是安静看着安留，还不时附和几声。
　　等菜上来，安留才停了片刻，先满足了肚子才好继续唠嗑。
　　安寻之也放了出来，他被安留推荐喝了梨花酿。安寻之尝不出味，这让安留听了后遗憾抚胸，连声为安寻之打抱不平。
　　安留说得亢奋，神情激动。安寻之在记忆中翻出来了个类似的场景，才知道安留应该是醉了。
　　梨花酿在安寻之尝起来和凉水无异，也就不存在醉不醉的情况。只是如今安留醉了，他得想办法将安留带下去。
　　安留说着说着就要往桌上一趴睡了去，安寻之没让，捉住安留的肩膀，想施法术让安留清醒。
　　法术还没出手，安留就抓住了安寻之的手。
　　安留的声音不算清醒，迷迷糊糊的，听上去像是梦话。
　　他握住安寻之的手，摇了摇，眼神从疑惑变成了开心。
　　“找到你了……”
　　安寻之垂眸看向已经趴桌上的人，又看看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半晌，他还是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落空了的手垂下，没了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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