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学宫趣事
清河最怕抄书,往常太傅罚抄,有顾韶代劳。
眼下疏星、淡月指望不上,眠尘还要抄自己的,清河再不情愿也得亲自上手。
小小一支笔,比母上书桌上的印玺还要重,她满脸生无可恋,迟迟不动笔。
她是清河公主,连太子都要忍让三分的人物,不信区区一个辛昀敢对他如何。
她将笔一扔,回床睡觉。
疏星、淡月围上来,争着为她捏肩捶背,大有自荐枕席之意。
清河和衣躺下,向里挪了挪,两人趁势躺上来。
清河从枕下掏出一本话本子,丢给他们。
疏星嗓音温暖,一字一言如东风拂面,他一字一句读来,句句悦耳,恍恍惚惚的,好像看到了父皇。
打从记事起,她便喜欢去德政殿,有时遇上臣子吵架,她一进去,父皇便眉开眼笑的把她抱在怀里,高高举起,说:“我家小公主又想父皇了。”
这时候,臣子便憋着满肚子的话默默退下。
她会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抚平父皇皱起的眉毛,问他:“见到阿弥,父皇不高兴吗?”
父皇把她抱得更紧了,像要揉到自己躯体中,他亲亲与承自皇后的酒窝,说:“阿弥是父皇的心肝宝贝,有了阿弥,父皇可以什么都不要。”
“阿弥想骑小马!”
“阿弥想听笛子!”
“阿弥想吃父皇亲手做的菜!”
“阿弥……”
桌上摆满父皇亲自下厨做的菜,阿弥又秀眉一弯,道:“阿弥要父皇讲很多故事!”
“阿弥吃饱肚子,父皇就会讲很多很多故事,直到父皇老了,阿弥厌烦了……”
阿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心想父皇怎么会老呢,我怎么会厌倦呢?
不会有那一天的。
年幼的阿弥不懂父皇眼眸中的浓雾似的悲哀,只想抓住他宽大的衣袖,做很多年不懂事的阿弥,却只抓住一片迷雾。
“父皇!”清河惊起,眠尘已备好热水衣裙。
眠尘拧干帕子,帮她擦掉额头的冷汗:“殿下梦见什么了,竟吓成这个样子?”
清河缓过神来,笑着说:“人常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最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以前的人,莫非留给本宫的时间不多了。”
眠尘手一顿,道:“殿下天地同寿,日月同光。”
清河系好衣带,道:“要真活一千岁一万岁,本宫岂不变成老妖怪了?那时眠尘见了本宫,必然躲着本宫。”
眠尘俯下腰去,为她抚平裙角褶子,道:“只怕眠尘没福分活那么久。”
清河与他两人携书出门,疏星、淡月在地板上滚作一团,睡梦正香。
……
素来守时的辛昀竟然迟到了。
清河懒懒地趴着,眠尘学她模样也趴着,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一片乌云飘来,狂风席卷,暴雨倾盆。
清河支着下巴,望向漫天大雨,问道:“眠尘,你有想做的事吗?”
眠尘问:“什么是想做的事?”
“买田盖房,娶一个两心相悦的女子。”她的手指在眠尘手掌轻轻画圈。
右手关节处布满老茧。
以前她的手上也有。
“去哪里都比呆在皇宫强。”
眠尘道:“陪着殿下也很好。”
辛昀幽魂似的出现,敲了敲二人的桌子,开口便问功课。
眠尘恭敬的交上通宵后的成果。
清河挑起半边细眉:“看本宫干嘛,本宫脸上又没花儿!”她狡黠一笑,把辛昀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衣领,又顺着翠袍滴滴答答到地面,还有那张俊俏的小脸蛋儿,眼皮肿起,嘴唇烂了一块儿,脑袋上再顶些绿色水草,便更像只水鬼跑岸上来索命了。
啧啧,真是惨不忍睹。
辛昀被她看的不自在,拿起功课便走。
眠尘道:“殿下的功课在最下边。”他小声对清河道:“昨晚我找了几张你写过的字帖,临时模了几张,但愿太傅他老人家看不出来。”
清河竖起大拇指。
辛昀不知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将那些纸往桌案上一放,转过身,望向清河,目光如炬:“殿下瞧不起读书人?”
清河懒声道:“重要吗?读书读成圣人,还不是为五斗米折腰,跪向本宫?”
辛昀道:“似殿下这般娇养的花朵,若逢乱世,只怕一个时辰都活不过。”
清河道:“你们身为臣子,忠君护国是你们的责任,若本宫有个三长两短,也是你们做臣子的无能,岂能怪到本宫头上?”
辛昀道:“殿下所有的一切,如空中楼阁,哪一天便轰然倒塌,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只怕殿下的项上人头成为兵家必争之物。”
清河道:“生在皇室,本宫早就做好随时去死的准备,不劳太傅提醒。”
辛昀问:“你不怕死?”
“怕就不会死吗?”
辛昀问:“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清河道:“多思无益。”
辛昀问:“殿下就这么想去死?”
清河道:“不是本宫想死,是想本宫死的人太多了。”
辛昀问:“难道世间没有值得殿下留恋的?”
清河道:“没有。”
辛昀道:“殿下可知做人的第一要紧事便是保全自己。”
清河道:“本宫五年前就死了,一副躯壳有什么值得保全的?”
辛昀:“殿下!”
清河:“辛昀!”
辛昀抓住她的手腕,快步走入雨中,眠尘在后面拉扯:“你要带殿下去哪儿?”
辛昀甩袖将他掀翻在地,冷冷道:“不许跟来。”
清河锤他,他便解下发带捆上,像对待犯人一样拽着她向前。
清河露出银牙,一口咬在他背,他也不吭声,没有知觉般径直出宫。
辛昀拖着她出了宫门,强硬的抱她上马,而后跃上马背。
“害怕?!”辛昀提住她肩膀,往上一带,翻过身来。
前有张果老倒骑驴,今有清河倒骑马。
大雨浇的人睁不开眼睛。
清河担心他一个书生马术不精,一不小心两尸两命,清河再不敢言语,亦不敢惹怒他,只怯怯的问:“你带本宫去哪儿?”
“去死!”辛昀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撒开四蹄,飞速狂奔。
清河身子一歪,向前栽去。
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清河脸埋在他怀里,心想:本宫耗费半个时辰画成的妆容呦,大雨一浇,什么都不剩,还肯定像只惨兮兮的小鬼,白脸散发,索性将他前襟做手帕,蹭干净胭脂,至少看上去不会那么吓人。
她在他胸前蹭来蹭去,辛昀腾出右手按住她这个狂妄的动作。
清河抬眼去看,却被他凌乱的湿发扎了眼睛。
清河吼着嗓子道:“你……慢点,本宫害怕!”
辛昀那张死人脸渗出一丝得意,却不断加快速度。
清河欲哭无泪,用嘴咬开绳结,张开双臂,死死圈住他的腰,然后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辛昀说了句:“到了。”
清河才睁开一只眼,几步开外,是一间废弃的破庙,也不知里面供的是财神爷还是月老。
辛昀跳下马,看向清河,半天才后知后觉的问:“你害怕?”
“废话,马背这么高,本宫个子又矮,难不成飞下去!”
“好吧!”辛昀难为情的抱她下马,见她双脚不停打摆子,便道:“我扶你进去。”
被人抱上抱下就够丢人了,若身在平地,还要被人搀扶,传出去,她清河的颜面往哪儿搁?
清河哼了一声,才迈开步,便摔了个狗吃屎。
辛昀从泥巴窝里扶起她,没等他笑话,清河就呜呜哭起来。
这一哭不要紧,连着前些日子的委屈都一股脑儿发泄出来,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到后来竟达到无人之境,完全忘了看戏的辛昀。
辛昀站在原地,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
扶,还是不扶?
这是一个问题。
辛昀直愣愣的站在那儿,衣袖搓了无数遍,看着她越哭越厉害,有好几次差点昏过去,便心一横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清河正委屈上头,一见那双被缰绳勒红的手,便想起好端端的被他挟持到这荒山野岭的地界淋雨,委屈更甚,抓了一把泥水就朝他丢,边砸边哭:“你也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辛昀立马打住劝解的念头,牵了马去破庙避雨,哪知脚刚动,清河便拽住他的袍角,“别丢下我。”
好在清河自觉,即便委屈的要死,也撑着他的手臂进了破庙,往干草堆一坐,打嗝似的抽泣。
辛昀见她湿掉的衣裙裹在身上,浑身冷的发抖,找了些干柴,点了火堆。
清河哭累了,抽噎着问他:“你为何不哄本宫?”
“哄?”辛昀疑惑。
清河道:“女孩子哭了,当然要哄!”
“哦。”辛昀傻乎乎的答应,却不见行动。
清河敏锐的察觉到辛昀辛大人没和女孩子单独相处过。
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清河哑着嗓子问他:“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辛昀看着火苗不说话。
清河道:“虽然你是母上赐给本宫的小夫君,不过呢本宫不喜欢夺人所爱,你若有真心实意喜欢的人,本宫会向母上求一个恩典,成全你们。”
辛昀依旧装哑巴。
“不说话便是有。”清河问:“谁家的?”
辛昀翻了个小白眼,继续拨弄柴火,道:“殿下冷吗?”
清河才感受到湿衣裙的威力,只觉像有千万根冰针刺向骨头,全身哆嗦不停。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