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未晞

　　上课铃响过好一阵了，初二（4）班教室外的走廊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走动。

　　时未晞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垂着头站在教室后门口。

　　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边缘还有明显撕扯痕迹的数学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脚边投下一小片光斑，却驱不散她周身的低气压和显而易见的窘迫。

　　“哟，小豆丁？”

　　一个带着点戏谑、又有些沙哑的熟悉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沉寂，时未晞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声音，还有这个称呼……她太熟悉了。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那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

　　沈衔影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校服裤兜里，微微歪着头，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跳跃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

　　他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垂下的目光平行。

　　“稀奇啊，”他语调拖长，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这不是我的‘好朋友’吗？怎么，被罚站了？”他刻意加重了“好朋友”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戏谑。

　　目光在她手里那张明显遭了殃的卷子上停留片刻，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在欣赏一件令他愉悦的小意外。“啧，才当‘朋友’没两天，就混这么惨了？”

　　时未晞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尴尬、难堪，他果然只是在戏弄她！被熟人，尤其还是用这种轻佻态度提出“交朋友”的沈衔影，撞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

　　她抿紧了嘴唇，喉咙发干，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细若蚊蚋的回应：“嗯。”

　　这声带着委屈和窘迫的回应，反而像是给沈衔影无聊的课间添了点乐子。

　　他挑了挑眉，好奇心更盛了，身体又往前倾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诱哄小孩似的口吻追问：“啧，说说，‘好朋友’，犯什么错了？能把老庄气成这样？”

　　“朋友”这个词像针一样扎在时未晞的神经上。她猛地想起他塞给自己的那颗薄荷糖，此刻仿佛还带着冰凉的触感留在记忆里，更像一个讽刺。

　　她头垂得更低了，几乎埋进胸口，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鞋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卷子……丢了。”

　　她顿了顿，想起昨天明明仔细将卷子夹在课本里放进书桌，却在楼下花坛里找到它四分五裂、沾满泥土的残骸，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是谁干的？答案呼之欲出——除了柏憬那群如影随形的跟班，还能有谁？无力感夹杂着对沈衔影轻佻态度的委屈，汹涌而至。

　　沈衔影是何等精明的人。

　　一听“卷子丢了”，再看看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再结合之前两次“偶遇”她被人围堵的情形，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校园里这点欺软怕硬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

　　他甚至能大致猜到幕后指使者是谁——那个眼神阴鸷、总是盯着时未晞的柏憬。

　　一瞬间，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沈衔影的脑海：如果他出手，无论是警告一下那几个小喽啰，还是直接找柏憬“聊聊”，凭他的能力和背后的家族势力，让这种无聊的欺凌在时未晞身边消失，并非难事。

　　他甚至能想象到时未晞那带着感激和依赖的眼神望过来是什么样子。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被他像拂去灰尘一样轻易地丢开了。

　　不值得。

　　动用家族的关系网、甚至只是他自己的一点人情，去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为了帮一个仅仅让他觉得“有点意思”、“偶尔逗逗还挺好玩”的低年级小女生？沈衔影在心里嗤笑一声。

　　他沈衔影的时间和人脉，还没廉价到这种地步，英雄救美？听起来挺浪漫，但代价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时未晞于他而言，不过是个调剂枯燥校园生活的“小玩意儿”，逗一逗有趣，但要为她费心费力？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他没有任何理由为她做到那种程度。

　　他脸上的玩味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浓了些，仿佛刚才那个权衡利弊的念头从未出现过。他刚想再逗弄她两句，比如“卷子都看不住，笨死了”之类，教室门“哐当”一声被用力拉开！

　　老庄怒气冲冲地探出身，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眼镜片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沈衔影：“沈！衔！影！”

　　老庄的嗓门洪亮，震得走廊似乎都抖了三抖。

　　他几步跨出来，指着沈衔影，痛心疾首：“你自己迟到早退、目无校规就算了！现在还在我们班门口骚扰我们班同学？你还有没有点学长的样子！还有你这头发！”老庄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衔影那显眼的浅金色头发上，“到底什么时候给我染回去？！像什么话！”

　　时未晞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哆嗦，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因为自己连累沈衔影被老师责骂得更狠，慌忙抬起头，急切地想要解释：“庄老师，不是的！他……他没有骚扰我！是我自己……”

　　“老庄！”沈衔影却突然出声，轻松地打断了时未晞结结巴巴的解释。

　　他脸上非但没有被训斥的慌张，反而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惫懒笑容，甚至还带着点哥俩好似的熟稔。

　　他身体微微后仰，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姿态放松得仿佛在聊天：“您消消气，我知道错了！这不，正准备去年级部找主任主动承认错误，深刻反省嘛！”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下巴朝着教室里面点了点，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的暗示，“不过老庄啊，您这火气，我看还是先留着管管里面吧？”

　　庄老师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噎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回头看向教室里面——好家伙！半个班的学生都停下了笔，伸长了脖子，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朝着门口看热闹！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八卦和好奇，被抓包后慌忙低头假装写作业的拙劣演技简直不忍直视。

　　“看什么看！都给我把头低下去！卷子都写完了吗？！”庄老师的怒火瞬间被转移，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了，对着教室里面就是一声雷霆怒吼，“谁再东张西望，今天的作业加倍！”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手忙脚乱翻卷子和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再没人敢抬头。

　　趁着老庄被气得七窍生烟、无暇他顾的瞬间，沈衔影冲着还在发愣的时未晞，极其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动作轻佻又散漫，仿佛在打发一只路边的小猫小狗。

　　他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掠过她时，带着一丝“看，‘朋友’帮你解围了哦”的戏谑，又仿佛在说“小豆丁，自己玩去吧”。

　　然后，他真就像他说的那样，迈开长腿，双手插兜，带着一身“老子就是去年级部喝茶”的吊儿郎当劲儿，晃晃悠悠地朝着走廊另一头走了，浅金色的发梢随着他的步伐，在光影里跳跃着，渐渐远去。

　　时未晞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松了口气，因为老师没再继续追究他；又有点说不出的憋闷和一丝被戏耍的苦涩——他那副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小插曲的态度，还有那句刻意强调的“朋友”……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那张残破卷子的无奈。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缓解尴尬，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窗户的位置。

　　柏憬一直靠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像淬了毒的冰锥，冷冷地、死死地钉在刚才沈衔影和时未晞短暂交谈的位置。

　　他看到了沈衔影俯身逗弄时未晞时脸上那玩味的笑，听到了他口中那声刺耳的“好朋友”，看到了时未晞窘迫低头时泛红的耳尖，也看到了沈衔影临走时那随意又亲昵的摆手。

　　一股混杂着暴戾、嫉妒和被侵犯领地的无名邪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指尖发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咔嚓！”

　　手里的铅笔被他无意识地、用尽全力生生折断！尖锐的木刺狠狠扎进掌心，瞬间刺破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温热的濡湿感，却远不及他心底翻涌的、要将一切碍眼之物撕碎的毁灭欲！

　　沈衔影……又是他！

　　这个即将毕业滚蛋的家伙，为什么总像阴魂不散的苍蝇，围着时未晞打转？还说什么“朋友”？

　　柏憬的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掌心的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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