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只春风

　　校园艺术节的海报贴满了整个教学楼。许安站在布告栏前，目光停留在最显眼的那张海报上——“高三(1)班苏禾个人作品展《夏至》”，下面用小字标注着展览地点：艺术楼三楼展厅。

　　海报右下角印着苏禾的参展作品缩略图：一幅色彩绚烂的夏日风景，两个女孩的背影并肩站在向日葵花海中。即使缩小到指甲盖大小，许安也能认出那个戴眼镜的背影是自己。

　　“听说苏禾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暗恋。”身后传来女生的窃窃私语。

　　“真的假的？她喜欢谁啊？”

　　“还能有谁，她同桌呗。全班都看得出来......”

　　许安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她快步离开布告栏，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周毅。

　　“哟，去看你小女朋友的展览啊？”周毅咧嘴一笑，“听说画的全是你。”

　　许安没有理会，径直走向教学楼。但周毅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整个上午的课，她都心不在焉，余光不时瞥向身旁空着的座位——苏禾请假去布置展览了。

　　午休铃声一响，许安就匆匆离开教室。她本想去艺术楼，却在楼梯拐角被班主任叫住。

　　“许安，你父亲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办公室里，父亲正在和班主任交谈。看到许安进来，他招了招手：“正好，张教授回复邮件了，你的保送材料基本没问题，但下个月的面试很关键。”

　　许安机械地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从办公室的窗户，正好能看到艺术楼的入口。几个学生正抱着画框进进出出。

　　“对了，”班主任突然说，“今天下午艺术节开幕式，许安作为学生代表需要出席。”

　　父亲皱了皱眉：“什么开幕式？”

　　“校园艺术节，苏禾同学的个展是重头戏......”班主任话说到一半，注意到父亲骤变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许安下午要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父亲斩钉截铁地说，“艺术节就不去了。”

　　许安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可是老师说我需要......”

　　“我会和李老师解释。”父亲打断她，转向班主任，“许安的目标是清华，这些无关活动只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走出办公室时，许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禾发来的照片：展厅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作，两个女孩在向日葵花海中手牵着手，阳光为她们镀上金边。配文是：“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一定要来。”

　　许安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眼眶发热。她打了一个“好”字，却在发送前删掉了。

　　下午第一节课，苏禾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溜进教室，身上沾着颜料的味道，发梢还粘着一小片金箔。看到许安，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偷偷递过来一张烫金邀请卡。

　　“四点开幕，”苏禾小声说，“我等你。”

　　许安接过邀请卡，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特别邀请许安女士”。她张了张嘴，想说父亲不让她去，但看到苏禾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下课铃响，苏禾匆匆收拾书包：“我得先走了，还有很多准备工作。”她凑近许安，压低声音，“一定要来，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许安点点头，看着苏禾像一阵风一样冲出教室，橙红色的外套在走廊上格外醒目。

　　“许安。”父亲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门口响起，吓得她身体一颤，“物理竞赛培训要开始了。”

　　许安机械地收拾书包，邀请卡从课本里滑落在地。父亲弯腰捡起来，扫了一眼，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

　　“艺术节......”许安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说过不许去。”父亲将邀请卡撕成两半，“你的未来比这些无聊的活动重要得多。”

　　碎片飘落在地上，许安蹲下去捡，眼前一片模糊。她小心地将碎片收进口袋，跟着父亲走向停车场。

　　物理培训中心的冷气开得很足。许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满脑子都是苏禾说的“重要的话”。她偷偷拿出手机，看到苏禾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你来了吗？已经开始了。”

　　许安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回复：“对不起，我来不了。”

　　发完这条消息，她关掉了手机，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习题。但那些公式和符号全都变成了模糊的乱码，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

　　培训结束已是傍晚六点。父亲去取车时，许安打开了手机——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苏禾。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我在培训中心门口等你。”

　　许安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冲出大门，果然看见苏禾站在马路对面，橙红色的外套在夕阳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展览应该还没结束，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禾也看到了她，快步穿过马路。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但嘴角却挂着倔强的微笑。

　　“展览......”许安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重要，”苏禾摇摇头，“我有话必须今天告诉你。”

　　许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街道都能听见。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培训中心的大门——父亲随时可能出来。

　　“我们换个地方说。”苏禾拉住她的手。

　　许安本能地想要挣脱，但苏禾握得很紧：“就五分钟，求你了。”

　　她们拐进培训中心旁边的小公园。苏禾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许安。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安，”苏禾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不是朋友那种喜欢。”

　　许安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尽管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这句话还是让她呼吸困难。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女生，或者不喜欢我，”苏禾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我必须说出来，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许安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想说“我也是”，想说“我发现了画背面的字”，想说“我每天晚上都看着你的画像入睡”......但父亲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像一堵无形的墙，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苏禾勉强笑了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

　　“许安！”父亲的声音从公园入口处传来。他大步走向两人，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禾的手一下子松开了。许安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尽管夏日的傍晚依然闷热。

　　“回家。”父亲简短地命令道，目光冰冷地扫过苏禾。

　　许安没有动。她看着苏禾，后者挺直了背，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叔叔好，我是许安的同学苏禾。”

　　“我知道你是谁，”父亲冷冷地说，“请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苏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转向许安，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安安......”

　　许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父亲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对不起。”她最终只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父亲拽着她转身就走。许安踉跄着跟上，不敢回头。直到坐进车里，她才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苏禾依然站在那棵梧桐树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延伸到远方。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言不发。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得许安喘不过气来。

　　一进门，父亲就将她的手机和电脑全部没收：“从现在起到高考结束，你除了学校和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爸！”

　　“那个女孩，”父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是不是对你......”

　　许安低下头，眼泪砸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我就知道，”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厌恶，“不正常。从明天开始，我会和学校申请给你调换座位。”

　　“不要！”许安猛地抬头，“我保证专心学习，求你别......”

　　“清华还是那个女孩，”父亲重复了那句可怕的选择题，“你自己选。”

　　许安跪坐在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起苏禾画的那只笼中鸟，想起向日葵花海里的两个背影，想起雨中共撑一把伞的温度......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最后变成苏禾站在梧桐树下说“我喜欢你”时颤抖的嘴唇。

　　“清华。”她最终说道，声音空洞得不像自己的。

　　那晚，许安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书桌上那本厚厚的《清华保送指南》上。她起身，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幅被撕碎的邀请卡，小心地拼在一起——“特别邀请许安女士”，烫金的字迹在月光下依然闪耀。

　　手机被没收了，她无法知道苏禾是否又发了消息，是否还在等她回复。也许苏禾此刻正坐在空荡荡的展厅里，看着那幅向日葵花海的画作，想着那个失约的人。

　　许安取出日记本，翻到夹着画像和书签的那一页。“我喜欢你”四个小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着那些笔画，眼泪无声地滑落。

　　明天早上，她会告诉父亲自己决定专心准备清华保送；她会申请调换座位，远离苏禾；她会做所有“正确”的事......但此刻，在这月光如水的深夜里，她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想念那个橙红色的身影，那个在梧桐树下勇敢说出心意的女孩。

　　窗外，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像一首永不完结的告别曲。许安将画像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些已经逝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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