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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画与数据共舞时
交流会当天的晨光,是被薄荷叶子筛过的。
鹿昭弥睁开眼时,窗台上的薄荷又抽出片新叶,嫩得像块裹着露水的翡翠。她伸手量了量,从叶尖到叶柄刚好三厘米——是时蹇笔记本里记过的“薄荷最佳生长速度”。
“50毫升。”她对着叶片小声说,拿起昨晚准备好的量杯,往花盆里注水。水流渗进土里的声音很轻,像谁在耳边说秘密。
许梓艺抱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闯进来时,正撞见她对着薄荷发呆。
“我的天,”许梓艺把衣服往她身上比了比,“再不去报告厅,你的‘理科生灵感缪斯’就要被温棠抢走了!”
鹿昭弥的脸腾地红了。
米白色针织衫是时蹇建议的“浅色”,袖口有圈细细的螺纹,像他笔记本里画过的星轨。她对着镜子穿衣服时,指尖总在螺纹处打转——许梓艺说,这叫“潜意识里的亲近”。
“什么缪斯,”她抓起速写本往包里塞,炭笔在里面滚得“咚咚”响,“我是去交流学术的。”
“是是是,”许梓艺替她拉上拉链,“顺便交流一下‘绣球花该浇多少毫升水’的学术问题。”
两人往学术报告厅走时,路上已经攒了不少人。穿西装的老师和背双肩包的学生混在一起,讨论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整个林荫道。
路过中心花园时,鹿昭弥下意识地往绣球花丛看了一眼。时蹇上周埋的硫酸铝溶液好像起了作用,那几株偏粉的绣球,边缘已经泛出淡淡的蓝,像被天空染了色。
“别看了,”许梓艺拽了拽她的胳膊,“再看,时蹇就要被靳云磊拐去吃早饭了。”
鹿昭弥的目光猛地往前跳——报告厅门口的台阶上,果然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时蹇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一颗,露出的锁骨陷下去一小块。靳云磊正踮着脚跟他说什么,手舞足蹈的样子像在演小品。阳光落在时蹇的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白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鹿昭弥莫名觉得,他在笑。
“你先过去,”她忽然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打鼓,“我去趟洗手间。”
许梓艺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时蹇:“行,我去给你占个前排的位置——方便你‘学术交流’。”
鹿昭弥躲在教学楼的拐角,看着许梓艺拍了拍时蹇的肩膀,两人一起走进报告厅。时蹇进去前,好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在树影里晃了晃,又移开了。
她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指尖蹭到针织衫的螺纹——忽然想起昨晚改到深夜的演讲稿结尾:“科学用数据锚定世界,艺术用色彩晕染世界,而我们,都在试图接住那些没说出口的温柔。”
这句话,是写给时蹇的,也是写给所有藏着心事的人。
学术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鹿昭弥缩着肩膀往里走,帆布鞋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前排的位置果然被许梓艺占了,她旁边还空着个座位,桌签上写着“环境工程系时蹇”。
“这儿!”许梓艺冲她挥手,手里举着瓶矿泉水,瓶身上凝着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晕出小小的圆。
鹿昭弥刚坐下,就听见后排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温棠今天穿的高定吧?听说她要展示用3D建模做的油画,够前卫的。”
“鹿昭弥呢?她不是总画些花花草草吗?跟‘科学’有什么关系。”
她的指尖攥紧了矿泉水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爬上来。许梓艺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膝盖,用口型说:“别理他们。”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投影屏上打出“艺术与科学的共通性”几个字,字体是用几何图形拼的,像时蹇画过的数据模型。
主持人是位戴眼镜的老教授,说话慢条斯理的:“今天我们不谈公式,不聊技法,只说‘看见’——你们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第一个上台的是温棠。
她穿着酒红色的丝绒长裙,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点开3D建模软件时,屏幕上立刻跳出幅旋转的《向日葵》。
“梵高的笔触看似随性,实则每一笔的角度都符合黄金分割,”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自信,“我用算法分析了他的37幅作品,证明‘艺术’本质是可量化的规律。”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鹿昭弥看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数字,忽然想起时蹇说的“仪器只是延伸了眼睛”——温棠的算法能算出笔触角度,却算不出向日葵里藏着的阳光温度。
轮到鹿昭弥时,她的膝盖在桌布下轻轻发抖。
走上舞台的台阶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台下扫了一眼。时蹇坐在许梓艺旁边,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没在写东西,只是看着她。
他的目光很稳,像星图上定盘的北极星。
鹿昭弥深吸一口气,点开PPT。第一张不是大师画作,而是她速写本里的爬山虎——那片被时蹇指出“叶脉画反”的叶子,旁边配着他笔记本里的纠正图。
“我以前觉得,”她的声音有点抖,但没停,“艺术和科学是两条平行线。直到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观察一片叶子的叶脉,和画一片叶子的光影,本质都是‘认真对待’。”
台下静悄悄的。她看见时蹇的笔尖在纸上动了动,好像在写什么。
“他会用湿度计量画纸的湿度,”她翻到薄荷的照片,台下传来低低的笑声,“会精确到毫升地记录浇水量,但他也会蹲在花坛边,给濒死的薄荷换三次土。”
时蹇的耳尖红了。
“科学记录的是‘是什么’,艺术表达的是‘想什么’,”鹿昭弥的声音渐渐稳了,“就像这片爬山虎,他看见的是异叶爬山虎的生长特性,我画的是风穿过藤蔓的样子——我们都在说‘它很特别’,只是用了不同的语言。”
最后一张PPT,是她昨晚画的望远镜与星图。镜头里装着片爬山虎叶子,星轨绕着叶子旋转,像个温柔的拥抱。
“所以我觉得,”她看着台下的时蹇,目光像被风吹直的线,“共通性不在技法,在‘在意’——在意一片叶子的脉络,在意一个人的……存在。”
台下安静了两秒,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许梓艺站在后排,举着手机给她拍照,笑得比谁都欢。
鹿昭弥走下台时,脚步还有点飘。路过时蹇身边,他忽然伸手,递给她一张折起来的便签。
“写得很好。”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回到座位,鹿昭弥展开便签。上面画着个小小的湿度计,指针指向“舒适”,旁边写着行小字:“你的‘风’,我听见了。”
时蹇的发言排在最后。
他走上台时,台下有女生发出低低的惊叹——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他手里的东西:不是平板电脑,是本摊开的笔记本,和一支削得正好的铅笔。
“我不是艺术生,”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些,带着点舞台特有的回响,“但我观察过一位艺术家。”
台下立刻有了骚动。许梓艺用胳膊肘碰了碰鹿昭弥,笑得一脸“我就知道”。
时蹇翻开笔记本,里面贴满了植物标本和速写:爬山虎的枯叶、薄荷的叶片、绣球的花瓣……每样东西旁边都写着数据,末尾却画着小小的简笔画——有时是只猫,有时是颗星星。
“她画这片爬山虎时,”他指着其中一页,“炭笔削得太尖,断了三次,每次断的时候,她都会往窗外看一眼。”
鹿昭弥的脸烧了起来。
“她的调色盘里总混着点灰蓝,”他翻到另一页,上面贴着块从她调色盘刮下来的颜料,“后来我知道,那是她父亲留下的颜料,她舍不得用完。”
台下有人在小声笑,却没人觉得突兀。
“科学讲究‘客观’,但记录者是主观的,”时蹇的目光落在那片薄荷标本上,“我记录50毫升的浇水量,其实是想说‘别让它渴死’;我画湿度计,是怕她的画受潮——数据是壳,里面裹着的是……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鹿昭弥,眼神像星图上最亮的那颗星:“就像她的画,炭笔是壳,里面裹着的是……风的形状。”
掌声比刚才更热烈了。连老教授都笑着点头:“这小伙子,把数据说出了人情味。”
交流会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鹿昭弥收拾东西时,发现时蹇的笔记本落在了座位上。
她翻开第一页,愣住了。
扉页上贴着张她的侧影速写——是在图书馆画星图时被他偷偷画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手里的铅笔正指向“牛郎星”的位置。
速写下面写着行字:
“9.5 实验楼后墙,她的炭笔蹭到我衣服时,风是3级。”
鹿昭弥的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时蹇说的“数据里裹着别的东西”。原来从第一次相遇,他就在用自己的方式,记录着她的存在。
“找这个?”
时蹇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瓶身上的水珠滴在他的手背上,像没擦干的星光。
鹿昭弥把笔记本递给他,指尖碰到他的手指,这次没躲。
“你的发言,”她看着他的眼睛,“也很好。”
时蹇的嘴角弯了弯,像被风吹弯的星轨:“因为素材好。”
阳光透过报告厅的玻璃窗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成一片温柔的灰。
鹿昭弥的速写本从包里滑出来,落在地上,翻开的那页写着:
“9.13 他说,数据里有在意。”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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