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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挣扎
中巴车在尘土里颠簸了三个钟头,终于在县城汽车站的铁栅栏前停下。我攥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五十块钱,看着穿夹克衫的男人背着皮包钻进出租车,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的泥点落在我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这是我第一次离“城市”这么近。转乘的城际大巴开上高架时,我死死扒着车窗,玻璃上的指纹印里,高楼像雨后的竹笋一截截冒出来,车水马龙在眼底织成晃眼的网,心脏擂鼓似的跳,一半是慌,一半是烫。
城中村的巷子窄得能撞见对面人家晾晒的内衣。房东领着我拐进第三个岔口,推开一扇掉漆的木门,霉味混着隔壁饭馆飘来的油烟味扑了满脸。“一百五,押一付三,”他用指甲敲了敲墙,墙皮簌簌往下掉灰,“漏雨?正常,下雨时挪个盆就行。”我看着墙角窜过的老鼠尾巴,却突然松了口气——这巴掌大的小破屋,没有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没有亲戚探究的眼神,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第一份工在街口的家常菜馆。后厨的水龙头永远滴滴答答,不锈钢池里堆着小山似的碗碟,洗洁精泡沫裹着油污漫过手腕。第一天收工,我在昏黄的灯泡下搓手,掌心的皮肤发白发胀,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油星,像长了层铠甲。一千八的工资藏在信封里,我数了三遍,把钱分成三份:房租、饭钱,剩下的塞进床板下的布包——那是攒着的“底气”。后来去超市理货,凌晨五点就得搬整箱的牛奶,冻得指尖发麻;在服装店叠衣服,老板娘总嫌我弯腰的姿势不够快,客人试穿的裙子蹭到地面,我得蹲下去用袖口偷偷擦干净。每走一步都像踩着碎玻璃,可每过一天,都觉得自己离这片钢筋水泥又近了一分。
小屋里的台灯是旧货市场淘来的,十五块,开关得拍三下才亮。每天收工回来,我就把折叠桌支在床边,摊开会计网课的打印讲义。窗外的夜市正热闹,烤串的滋滋声、醉酒的笑骂声、摩托车突突的引擎声,像潮水似的涌进来,我却听得格外清楚——这是城市在给我伴奏呢。有次做题到后半夜,笔尖突然断了,我咬着笔杆发呆,看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灰尘,突然想起母亲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眼泪啪嗒掉在习题册上,晕开了“资产负债表”几个字。
两年后的春天,我攥着初级会计证站在小公司门口,白衬衫是新买的,领口烫得笔挺。老板说“试用期三千五”的时候,我走出写字楼,看阳光透过玻璃幕墙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路过菜市场时,我买了块五花肉,又挑了颗圆滚滚的白菜——今晚要给自己做顿像样的饭。出租屋的墙还在渗水,但我换了块亮堂的新窗帘,窗台上摆着从路边掐的野菊,在晚风里轻轻晃。生活好像终于不再是皱巴巴的纸,被我一点点熨烫得平整起来,有了些像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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