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

　　凌晨三点十七分，祈白站在祈家别墅后花园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自己卧室的窗户。灯光还亮着，保镖每隔十五分钟会查看一次，确保他没有逃跑。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三点二十分，保镖刚检查过，下一次巡逻是三点三十五分。十五分钟，足够他翻过围墙了。

　　祈白深吸一口气，抓住粗糙的树干开始攀爬。小时候他经常爬这棵树，为了躲避父亲严厉的目光，为了看一眼围墙外的世界。现在，这棵树成了他通往自由的最后桥梁。

　　树皮磨破了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痛。爬到围墙高度时，祈白小心翼翼地踩上一根粗壮的树枝，然后纵身一跃，落在围墙外的草地上。他踉跄了一下，但没有停下脚步，迅速钻进等待已久的出租车。

　　"去A市第一高中。"他对司机说，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车子驶入夜色中，祈白回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祈家别墅。那里有他的父亲，有他从未达到的期望，有他二十五年来的枷锁...但此刻，他只觉得一种奇怪的平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发来的信息："钱已经转给NE战队了，林峰确认收到。你那边怎么样？"

　　祈白回复："按计划进行。"然后关掉了手机。

　　车窗外的城市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路灯亮着，像散落的星星。祈白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他想起今天下午与父亲的最后一次谈话。

　　"记者会十点开始。"祈志远面无表情地说，"之后直接去民政局领证。陈家已经同意了。"

　　"这么快？"祈白抬头。

　　"速战速决。"祈志远冷冷地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

　　变数...比如他突然反悔？比如梁牧野突然出现？祈白苦笑。父亲太高估他了，他早已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被拯救的奢望。

　　"我只有一个条件。"祈白轻声说，"不要为难梁牧野和NE战队。"

　　祈志远眯起眼睛："你在跟我谈条件？"

　　"不是谈条件，是请求。"祈白抬头直视父亲，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敢这么做，"我答应您的一切要求，只求您放过他们。"

　　祈志远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只要他们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那一刻，祈白知道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用自由换取梁牧野的梦想，值得。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祈白的回忆。

　　A市第一高中在夜色中显得陌生又熟悉。祈白付了车费，站在校门前，望着铁栅栏内熟悉的建筑轮廓。五年了，这里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围墙重新粉刷过，操场换了新草坪。

　　他绕到学校西侧，那里有一处围墙因为年久失修而低矮一些。高中时，常有学生从这里溜出去上网。祈白从未尝试过——那时的他是个乖学生，从不违纪。现在，他轻松翻过围墙，落在校园内的草地上。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夏的温热。祈白穿过安静的操场，脚步声在空旷的校园里格外清晰。月光下，篮球架投下长长的影子，让他想起那个被篮球砸中的下午。

　　高一开学第二周，新生代表发言。他站在主席台上，后背突然被篮球击中。转身时，他看到阳光下那个高个子男生——梁牧野，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嘴角挂着痞痞的笑。

　　"抱歉啊，学霸！"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第一次眼神交汇。那时的祈白还不知道，这个瞬间会在他心里烙印五年，甚至更久。

　　祈白继续走着，来到教学楼前。门锁着，但他记得二楼厕所的窗户常年不关。果然，他轻易地爬了上去，进入昏暗的走廊。

　　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祈白轻车熟路地走到高二(3)班教室前——那是梁牧野的班级。门没锁，他推门而入，熟悉的桌椅排列让他瞬间回到了五年前。

　　他走到靠窗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梁牧野的座位。桌面已经被无数学生磨损，但祈白还是能认出那些细微的划痕。梁牧野总喜欢在这里转笔，笔尖在桌面上留下了一圈圈痕迹。

　　祈白轻轻抚过那些痕迹，仿佛能触碰到过去的温度。他记得自己曾无数次假装路过这个教室，只为偷看一眼梁牧野的侧脸；记得梁牧野趴在桌上睡觉时，阳光如何勾勒他的轮廓；记得毕业那天，梁牧野站在这个位置对他说"保重"...

　　离开教室，祈白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来到教学楼的天台。这是学校明令禁止学生进入的地方，但总有人偷偷上来。祈白从未来过，他一直是遵守规则的好学生。

　　天台的铁门出乎意料地没有上锁。祈白推开门，夜风迎面扑来，带着城市的气息。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远处的城市灯火像星辰般闪烁。

　　祈白走到天台边缘，手指触碰着冰凉的栏杆。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黎明即将到来。他看了看手表——四点三十七分，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悬空，脚下是六层楼的高度。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恐惧，只有一种释然。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父亲的期望，家族的束缚，无望的爱情...都将随着那一声闷响而消散。

　　更重要的是，梁牧野会得到NE战队的赞助，会继续他的电竞生涯，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而祈阳再也没有威胁他的筹码。

　　祈白从口袋里掏出那封写给梁牧野的信——和五年前那封未送出的情书几乎一样，只是内容从告白变成了告别。他犹豫了一下，将信放在身旁的地面上，用一块小石子压住。如果...如果有人来找他，至少能看到这封信。

　　晨风渐起，吹乱了祈白的头发。他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高二上学期的篮球赛，他躲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却被梁牧野发现并给了他一瓶水。"下次别躲那么远，前排视野更好。"那是梁牧野对他说的最多话的一次。

　　文艺汇演上他弹钢琴失误，全场寂静中，梁牧野站起来为他鼓掌。后来他偷偷塞给梁牧野一张"谢谢"的纸条，那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文字交流。

　　高三那年冬天，他感冒请假三天，回校时发现课桌里多了一盒润喉糖，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放的——□□林告诉他，梁牧野曾问过他为什么没来上学。

　　这些细小的瞬间，这些微不足道的互动，构成了祈白青春里最明亮的记忆。即使后来各奔东西，即使五年未见，他依然珍藏着每一个细节。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云层被染成淡粉色。祈白看了看手表——五点二十三分。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升起，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的时间也将走到尽头。

　　他站起身，双手扶着栏杆，望着远处逐渐苏醒的城市。风吹起他的衬衫下摆，像一双即将展开的翅膀。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祈白愣了一下，他明明记得自己关机了...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鬼使神差地，他按下了接听键。

　　"祈白？"是梁牧野的声音，急促而沙哑，"你在哪？"

　　祈白的心脏几乎停跳："你...怎么..."

　　"我收到你的信了。"梁牧野的声音里带着祈白从未听过的急切，"那些视频是伪造的，祈阳故意...操，这不重要。告诉我你在哪！"

　　祈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你还记得高中时，你拿篮球砸中我的地方吗？"

　　"学校操场？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到！"

　　"梁牧野..."祈白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对不起。"

　　"别说傻话！听着，我十分钟就到，不，五分钟！你待在那里别动，明白吗？"

　　祈白没有回答。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那封信旁边。东方，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天台上，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五点三十一分。然后，他翻过栏杆，站在天台最边缘，闭上眼睛。

　　风吹过耳畔，像一声叹息。

　　梁牧野闯进校园时，正好听到那声闷响。

　　他僵在原地，手中的车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朝阳刚刚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操场边的水泥地上，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

　　"祈白？"梁牧野的声音颤抖着，几乎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

　　他开始奔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冲破肋骨。距离越来越近，那个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凌乱的头发...和一大片正在蔓延的红色。

　　梁牧野跪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祈白的眼睛半睁着，嘴角有一丝血迹，但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不...不..."梁牧野将祈白抱起来，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浸透了自己的衣服，"祈白，看着我...看着我！"

　　祈白的睫毛轻轻颤动，目光逐渐聚焦在梁牧野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好...好看比赛...我一直在看..."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梁牧野慌乱地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坚持住，求你..."

　　祈白的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触碰梁牧野的脸，但在半空中停住了，然后无力地垂下。他的眼睛依然睁着，但里面的光芒已经消散，像熄灭的星辰。

　　梁牧野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紧紧抱住祈白逐渐冰冷的身体，额头抵在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口上，无声地哭泣。

　　晨光中，他们以这样的姿势定格——一个已经离去，一个痛不欲生；一个终于自由，一个永远被困在了这一刻。

　　天台上，那封未被阅读的信被风吹起，在空中翻飞了几下，最终落在血迹旁边。信封上"梁牧野亲启"几个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但已经太迟了。

　　祈白走了，带着他未曾说出口的爱，和那句未能听完的"毕业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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