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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唐妧余光瞥见吴公公之时,心底即大致有了章程。
她本以为入宫会受到冷眼或漠视,毕竟她于京中的名声属实算不上好。
这个机会不出意外是世子替她求来的,她早已打算好的万般小心谨慎不可冲撞了贵人。
只是……为何还不等她行礼起身,太子妃娘娘就起身将她拉至身边坐下?
就连太后娘娘都是满面慈爱的模样。唐妧懵了一瞬,差些没能维持住仪态。
上辈子唐妧只在宫宴上见过这两位娘娘,那会当是五六年后了。只闻太后娘娘慈眉善目,终日于佛云殿替百姓祈福,寻常宫宴她老人家多是不会出席。
太子妃则反之,其毕竟是储君妻子,皇后经年身体孱弱。不止东宫,许多皇宫的宴会或是要务皆被皇后移交予太子妃操持。
因而唐妧见太子妃的次数要多一些,可多是行礼后远远观之。
传闻中太子妃同太子一般,都是恪守礼制、不苟言笑之人,能叫不少人望而生畏。
但此刻身边的女子笑得肆意,比几年后多了几分鲜活,半点瞧不出来什么威望与严肃。
“哀家年纪大了,就欢喜你们这般鲜活年轻的人来说说话。”太后见唐妧有些拘谨,出声安抚了两句:“莫要觉得不自在。”
太子妃亦附和着笑起来:“就是,姑母总不至于吃了咱们!”
“你呀!”太后没忍住笑骂:“就知道贫嘴!”
话音一转,太后又转而问起唐妧的年岁。见这个孩子衣着单薄,连头上的钗饰亦单调贫瘠得可怜,可想而知在府上过的什么日子。
唐妧自小就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怎样能最戳旁人痛处,自然也晓得怎样讨好贴近。
她没有刻意逢迎、但也没有故作清高,实实在在与太后聊着,没一会儿太后就打心底偏袒这孩子几分。
记起她自幼便失了母亲,太后眼底不免闪过一丝怜爱。
“十七了,也该是年纪说人家。”太后点了点头:“你父亲那儿可有什么章程?”
太子妃原本欲捏糕点的手收回来,同太后解释道:“倒是同陆家二公子有门婚约,智儿也是前些日子才听说,早些年不见侯爷提及。兴许是筠姑母那会儿定下的。”
当年武义侯府的夫人慕容筠同唐夫人寻英乃京城双殊,是乃闺中密友。后来二人皆定下婚事,不少人还为此惋惜。
但二人的关系却并未因着各自婚嫁而淡去半分,还常相约着至京郊永兴寺祈福。
后来幕容筠生产时意外离世,没过几年寻英也病逝。昔日的双殊接连枯萎,叫人唏嘘不已。
闻见太子妃的话,太后细细打量面前这孩子,眉眼间确然已能窥得其母曾经的风光。
不卑不亢,这些年没有母亲却并未长歪,这确实是能叫阿筠认可的孩子,太后眼底闪过一丝赞赏。
太子妃见太后没有旁的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当年筠姑母嫁人一事令姑母耿耿于怀,想必如今姑母已经能放下。
也是,人都故去这么多年,再多的埋怨与苦闷也随着时光烟消云散了。
可不等太子妃的这口气松干净,太后霎时拧紧了眉头,“同谁?陆二的婚约?”
太后抹茶的手缓了些许,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哀家也不是个愿意兜圈子的人,当年你母亲哀家亦见过,是个心善的孩子,可惜身子不好,你能长成这副模样她定然亦欢喜。”
“陆家的婚事确实不错,你可是真心要嫁陆二?”
唐妧并未被太后乍然而变的神色吓到,垂眸起身:“臣女知晓这般言有些不知好歹,可臣女名声不好,若是嫁予陆二公子许是会给侯府带去污名,不久后父亲会拜访侯爷请侯爷解除这婚约……”
“劳太后娘娘与太子妃娘娘为臣女劳心,实在是臣女之过。”
“若是同侯府解除了婚约,你可知这京中子弟会怎样看你?”太子妃虽然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可听她这般自贬还是有些恼火。“他们自会以为你真的出了事情而被侯府嫌弃。”
她虽然不晓得那夜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既然太子向她打保票了就说明唐妧并未失身,唐府这般上赶着求退婚属实掉价。
何止是掉价,分明是将自己女儿的脸面与名声往地上踩,这竟然是位父亲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唐妧貌似从未想到这层,脸色倏得煞白,声音也弱了几分:“臣女父亲言,会将臣女嫁给宜州一位表哥,那人品性不错,亦不会在意这些风言风语…”
“真是胡闹!”太后猛拍了一下桌子,当年她曾随先帝南下微服私访。宜州是个什么地方,她还能不清楚吗?
但凡一个爱护孩子的爹,不管女儿嫡庶,都不能够把女儿放到那地方自生自灭。
“姑母喝口水,消消气。”太子妃起身为太后抚了抚背:“多大点事情啊,若是姑母真看不惯,大不了为这姑娘指一门婚事就是了?”
太后见唐妧唇色尽失还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眸色也软了几分:“哀家又不是骂你,你怕做甚?坐回来吧,这事儿太子妃说的对。哀家既碰见了便不能闻之不理。”
“你可曾有何心仪之人?即便是陆二……哀家也能为你赐婚。”
太后两次提及陆二公子时神情都有些不对劲,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并不作假,唐妧将其尽收于心。
“臣女许多年不曾出府来,自然说不上什么心仪不心仪的。”唐妧迟疑一会儿后有些难为情道:“幼年时臣女母亲便同臣女言,日后夫婿无需多显贵,只人品端正、待人有礼即可。”
“这倒是为难,吾一时竟也想不出个人来。”太子妃抿嘴一笑:“姑母看这样可好?过几日智儿要于太子府设赏花宴,叫唐小姐也来结交些同龄人。”
“这倒是可行。”太后说了一会儿也有些乏累:“你领着这孩子出去走走吧,哀家也讨个清净。”
太子妃明白,兴许是自己提及筠姑母,又叫太后伤怀了,忙携着唐妧行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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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自闺中时就是个闲不住的,今日不必于东宫处理庶务,面上笑意都多了几分。
“娘娘可是还有要务?”唐妧试探问道:“不若臣女先行归府……”
“周遭又没有人,这样谨慎做甚?”太子妃揽过唐妧胳膊,凑近几分笑着捏捏唐妧的脸:“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这般老成吗?”
太子妃本就因为唐妧替她挡掉一灾而心生些许歉疚与亲近之意,此刻见着她这般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家那个古板又可爱的妹妹。等反应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
“我唤你阿妧如何?”太子妃轻笑道:“你这性子倒是与本宫的妹妹有几分相似。”
“娘娘的妹妹自然出色,岂是——”
“不要这样讲。”太子妃打断她:“阿妧不必在本宫这儿说这些客套话。女儿家都各有各的好,本宫的妹妹小脾气也不少,说起来不若你懂事。”
这时候身后的内监询问:“娘娘是回东宫还是…”
“这会儿御花园的晚菊是不是开了?”太子妃拍拍唐妧的手:“引本宫与唐小姐去瞧瞧。”
唐妧自然是顺从,印象中那个太子妃的形象已经彻底从她脑海中抹除掉了。
若非掐了自己一把觉得疼痛,她还以为是处于梦中。
着实匪夷所思了些。
“本宫晓得你们姑娘家欢喜俊朗的公子哥儿,陆二确实生的不错。”太子妃便走着,话音一转:“但他年纪小些,且心性未定……”
她可没有忘记今日来的主任务,太子妃记起临行前自家夫君的嘱托,开始不动声色上眼药:“陆二年轻气盛,也不说不好,只是为人丈夫还是不够成熟的……”
毕竟先前那些丑闻,也就是陆家处理的及时,于是京中人多不明晓内幕罢了。
可她作为太子妃,已然听丈夫慨叹多次,明明一母同胞,性子怎么会差了那么多。
唐妧眨眨眼接受了太子妃的好意:“娘娘不必忧心,陆二公子当是看不上臣女的,况且对陆二公子本就无意。”
“哦?”太子妃扬唇:“在姑母那儿拘谨也就罢了,这儿也没旁人,你可能同本宫透露些……”
太子妃的未尽之语皆体现于其蹭蹭亮起的眸子。
其身上原本残存的距离感刹那间被本人捏碎在原地。
唐妧抿唇一笑:“臣女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太子妃不死心,原本还想再问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这不是太子妃吗?怎么不好生在你那东宫办宴,跑到陛下的御花园来转悠?”
未见其人却先闻其声。
唐妧循声望去,来人一袭紫绣海棠长裙,头簪赤金钗,面若桃李、眉如远山含黛。若是忽略掉其眼底的敌意与掩下的忮忌,唐妧兴许真能诚心叹然几句。
赏美之心人皆有之,可这京城从不缺美人,皇宫也是。
能这般招摇至此的,恐怕对方当是陛下的后妃。
果不其然。
太子妃轻笑一声:“淑妃既能来,本宫何曾来不得?父皇都未说什么。”
天下谁不知道皇帝最是疼爱太子,就连带着太子妃都爱屋及乌多了几分宽容。
更何况太子妃只不过是来御花园赏个花,又不是跑太极殿去摸皇椅。
淑妃被噎了一嘴,见太子妃软硬不吃,转而盯上唐妧。
“谁家的小姐,见了本妃,难道不必行礼吗?”
唐妧并不是傻子,这个时候孰亲孰疏她分得无比清楚。
太子妃闻言一笑:“阿妧,这位是淑妃。”
唐妧这才欠身行礼:“见过淑妃娘娘。”
礼节上压根挑不出错处。
“唐小姐初次入宫中,认不得你。”太子妃悠悠笑道:“淑妃应当不至于同一个小姑娘计较吧。”
淑妃没错过太子妃言行中下意识的维护,讽刺一笑:“护得这样紧,怎么,太子妃这是要给太子后院儿添新人了?”
唐妧眉心微蹙,淑妃这话讲得也太难听了些。
“才不过几年啊,慕容智,如今你不是一样?”淑妃眉眼扫过唐妧的脸,而后嫌恶地移开:“你也老了,不亦是需新玩意儿固宠……”
“淑妃!”太子妃愠怒:“言语间放干净些!”
淑妃却压根不惧,原本她正因自己的婢女爬龙床一事而气恼,此刻竟发觉慕容智其实也没比她好多少,心底顿时畅快许多。
眼见着淑妃施施然走近,唐妧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太子妃一个眼神拦下,身后的宫女与内监亦退却半步。
此刻淑妃与太子妃不过相距半尺,一个得意张扬、一个镇定从容,但彼此之间的火花都快溢出来。
“太子妃这是做什么?”淑妃勾唇一笑:“怎么,要与本宫叙叙旧吗?”
太子妃眼睛微眯,望着她不施粉黛的脸轻笑:“淑妃这进了宫从容不少。”
“什么?”
怕看见不该看的或听了去什么密辛,唐妧便退后几步站着,垂眸盯着鞋前的草。
约莫半刻钟后,她脖子酸累下意识轻扭了扭脖子,却瞥见太子妃与淑妃突然争执了起来。
而淑妃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推了太子妃一把。她们二人的身后恰是陛下养锦鲤的池子。
淑妃显然是慌了一瞬,但是丝毫没有喊人的念头。
唐妧意识到的时候,脚已经跑到了池塘边上。隔着围栏去抓太子妃衣袖时,整个人几乎要掀出去。
“噗通——”
“快来人,太子妃娘娘落水了!”
“唐小姐也落水了!”
“太子妃娘娘被淑妃娘娘推下水了!”
“唐小姐……”
………
慈宁宫
“啪——”
向来温和端庄的太后难得发了次脾气,跪于下首的淑妃满面委屈:“压根不是臣妾……”
“你是说,孤的太子妃自己跳了湖?”
身后传来一道裹着压抑与怒气的声音,淑妃浑身僵硬不敢去看来人。
太子先是同太后行礼,甚至不愿给淑妃半个眼神。
“太医已经请来了,祚儿你先去看看你的太子妃,此刻或许已经醒来。”
太后盘着手中的佛串沉声道:“唐家那个孩子哀家要留她在宫中小住几日。”
“这事哀家已派人知会你的母后,会给智儿一个交代。”
“谢皇祖母,孙儿明白。”
太子晓得,太后如此说无非是不希望自己将事情贸然闹大,毕竟如今这个淑妃正得盛宠,且孙家还动不得。
大动作行不得,也有旁的法子。
“娘娘可醒了?”
刘太医上前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此刻已经醒了,微臣开几方安神驱寒的方子,娘娘养上些日子即可。”
“另一位小姐,因呛了太多水,此刻仍昏睡着。”
太子余光瞥见跟在自己身后的人,问随行的宫人:“怎么回事?”
“回殿下,那时娘娘屏退了奴婢们。唐小姐离娘娘近些,见娘娘落水时率先冲上去救娘娘。若不是唐小姐将娘娘托了几分,兴许……”
兴许此刻昏迷不醒的就是太子妃。
再严重些,或许都会没命。
太子突然明白太后为何言要留那女子小住几日。
“凡属东宫一干人等,全部杖责四十,移交东宫詹事府!”
太子淡淡望了一眼身后沉默的陆砚辞,没有说什么进了偏殿。
-
“咳咳咳——”
唐妧撑着胳膊起身,才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处典雅又不失奢华的寝殿内。
“唐小姐,可有身子不适?”
唐妧侧头望去,发现是太后娘娘身边那位莫姑姑,忙掀开寝被起身:“姑姑……”
“唉,唐小姐折煞奴婢了。”莫姑姑将她按住又掖好被子:“您这受了凉,太后娘娘怕您身子不适叫奴婢来看看。”
“既然您醒来,先将驱寒的汤药喝了吧。”
身后的小宫女闻声端着药上前。
“冒昧问一下姑姑,”唐妧又咳嗽了好几声:“太、太子妃娘娘可好……”
“娘娘早您半个时辰便醒了,此刻回了东宫。”莫姑姑将汤药端来要亲自喂她:“因你未醒,太子妃娘娘言明日来看看你。”
“臣女自己来就好……”唐妧接过药一饮而尽,纵使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苦得皱紧了眉:“看、看我?”
“娘娘想留您在慈宁宫小住几日。”
唐妧讶然启唇,却突然被塞进两块酸甜的蜜饯。“您……”
莫姑姑看她此刻才有了这个年纪的懵懂,笑了笑:“奴婢会派人去同唐大人知会一声。”
唐妧囫囵嚼了几下将蜜饯咽下去,急道:“能否请您派人同府上阿姐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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