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

　　第二天一早，精神科的专家如约而至。

　　医生建议先单独和蒋屿面对面聊聊。于是江卓待在病房内处理工作，而蒋屿独自和医生前往心理诊疗室。

　　诊疗室里的灯光暖黄，墙壁贴着柔软的、米色的隔音棉，隔绝了喧闹的同时也令人感到暖意。一排排木制书架靠墙而立，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两个橙色的沙发。在这里，连空气都能让人的心静下来不少。

　　沙发后方的桌子上放了一个长方形的沙盘。蒋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似是注意到了蒋屿的目光，医生解释道：“如你所见，这是一个沙盘。在这里，沙盘也能是一种治疗方式。”

　　说着，医生指了指书架，蒋屿便抬头向书架看去。书架上不仅有书，还有各式各样的玩具和模型。

　　“蒋先生，这是一个绝对安全且自由的空间，接下来请你用沙子和架子上的模型，随意创造，完成属于你自己的沙盘作品。”医生平缓道。

　　蒋屿拿起一旁的小铲子轻轻地拨沙，觉得这些不过只是无用功。

　　他有些好笑地想着：如果直接和医生说自己是个死过一回的人，有着上辈子的记忆，恐怕医生会立刻确诊他是个精神分裂的患者吧。

　　但既来之则安之，蒋屿并不想被当成一个满口胡言的疯子，他老老实实地挑选起了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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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屿的沙盘作品可以说是非常多元，又非常混乱。

　　沙盘对角的一端放置了一只北极熊，而另一端却是一座火山。两个小人各站在冰与火的两端遥遥相望。

　　而沙盘的中间则放着一座城堡。城堡旁边却是一个突兀的、小小的沙坑，一个小人躺倒在沙坑中，似是跌落进了泥潭。

　　与此同时，沙盘中还遍布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箱子。

　　蒋屿并非完全走心地配合医生口中所谓的“沙盘游戏”。但当这个作品完成之时，他看着这个沙盘竟然还有几分顺眼。

　　“蒋先生，虽然刚刚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交流，但是沙子是会说话的。”医生弯了弯眼睛，柔和地说道。

　　“它告诉我：你的心受了伤，你在害怕和回避。而与此同时，你的内心也很矛盾，你对你心中追求的美好或者理想依旧抱有一丝希望，但你的防御机制又让你不敢脱下你的盔甲去面对。”

　　蒋屿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没有肯定也没有反驳。

　　他是没有这一世的记忆，但是上一世的一切他都记得。而医生也很敏锐地说对了一半：明明经历了背叛，但他对江卓的感情依旧复杂。

　　他想他是恨的，但是一想到昨天江卓睡梦中不安稳的样子，他也会心软。而看到江卓藏着的纸片他也会失望和愤怒。

　　江卓太容易牵动他的心。

　　所以他才会回避。

　　所以他才不愿意面对江卓。

　　-

　　“蒋先生的情况还得继续观察。至于记忆何时能够恢复，我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江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

　　对于医生的结论，江卓早就有所预料，所以他表现得很平静。

　　看着江卓不说话，医生宽慰道：“这件事急不得，需要的是一个契机。”

　　“多去过去常去的地方，多听过去常听的音乐，或者用一些过去的事物来刺激大脑，也许会对恢复记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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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离开病房后没多久，蒋屿便提着午饭进来。

　　两人一上午没见。江卓看着蒋屿眼下淡淡的青，问道：“你昨晚没睡好吗？”

　　蒋屿面无表情地回答：“嗯。刚开始没觉得，但我现在感觉失去记忆还真麻烦。”不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也不能轻易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为了避免再次被江卓背叛，也为了避免陈元不被那人盯上，他要尽快摸清这一世的情况。

　　蒋屿定定地看了江卓几秒，忽然坦然道：“也许你可以和我讲讲过去的事情，说不定我会想起来些什么。”

　　“例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蒋屿把手中的饭盒递了过去。

　　江卓接过盒饭：“昨天你也听陈元哥说了，我们是通过他认识的。”

　　“当时高年级的学生总是欺负陈元哥，我看不下去就出手帮助了。”

　　尽管江卓没细说是怎么个帮助法，但蒋屿直觉江卓的手段肯定够狠。

　　“而你又是陈元哥的‘好’弟弟，”江卓用力强调了“好”字，“那天我刚把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赶走，你就赶了过来。”

　　“你大概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陈元哥一直被找麻烦的事情，所以你就把我当作了那些混混。”说到这里，江卓一脸幽怨地看着蒋屿，“你上来就对我一顿招呼。”

　　“拳头和脚都用上了，我都没什么防备。”

　　蒋屿怔愣住，江卓却有些怀念道：“不过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后来我们三个经常放学以后出去自习。”

　　上一世的高中时期，确实有几个高年级的混混总是向陈元找茬。陈元身上虽然受了很多伤，但是身上一块又一块的青紫都藏在宽大的校服里，蒋屿没有能够立马发现陈元的异常。

　　后来是陈元的同班同学告诉蒋屿有关陈元的困境，蒋屿这才“杀”到那群混混面前，免了陈元的后顾之忧。

　　在蒋屿的印象里，那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的高中生活只有学校和家里的两点一线，没有江卓，更没有“三人经常放学以后出去”的记忆。

　　但江卓的话在昨天陈元的佐证下，却也不像作假。

　　“既然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那我们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蒋屿提出了疑问。

　　“感情一旦水到渠成，就在一起了呗。”

　　江卓回答地极其含糊，但蒋屿也不急着追问。他拿起手机，自顾自道：“尽管我还是想不起来，不过身为名人还是有好处的，网络上应该有很多有关我们的影片。”

　　说着，蒋屿随手打开一个混剪视频。这类视频可以让人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到最多的信息。

　　只是——

　　“……”

　　病房里回荡着甜腻的音乐。江卓看着蒋屿逐渐黑下来的脸，给出了他最衷心的提议：“建议你最好不要看这些粉丝的混剪。”

　　“在他们眼里，我在上，你在下。”

　　“对于这件事，你不服很久了。”

　　-

　　江卓恢复得很好，没过两天医生便允许他出院。

　　在这两天里，江卓在一边看文件，而蒋屿在另一边读剧本，偶尔两人还会一起回顾网上的混剪视频。

　　甚至蒋屿在不断的观看下，也逐渐接受了粉丝滤镜下“娇羞”的自己。

　　而从这些视频里，他能看出他和江卓经常在荧幕前大秀恩爱，也发现了自己之前一直想当然的一个误区。

　　上一世，两人不曾公开过。这里面，有两人情感不够坚固的原因，也有他人对同性恋情敏感的因素。而江卓身为宝江集团继承人，更不能被曝光对他不利的绯闻。

　　但现在，网上对江卓的介绍无一例外都是白手起家的商业新星。

　　要不是前几天，江卓的妈妈找过他，他还以为宝江集团破产了。

　　于是，蒋屿不经意地提到：“没想到你虽然背靠宝江集团，但却是自己创业。”

　　江卓没有回应，只是反问道：“我从未和外界提过我的家世，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宝江集团的关系的？”

　　江卓很敏锐。但蒋屿也面不改色：“你妈妈在我们出车祸后，来看过我。江夫人作为大名鼎鼎的宝江集团的二把手，我不会不知道。”

　　听蒋屿这么一说，江卓反而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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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里，两人虽说不上多亲密，关系却缓和了不少。但是蒋屿的新戏马上要开拍，一等江卓出院，他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往隔壁市的影视城拍戏。而江卓则要在复工之前，回一趟许久未踏入的老宅。

　　分别前，江卓把蒋屿送上车。两人靠得很近，眼神对视上时，江卓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自然而然地亲吻了一下蒋屿的脸颊。

　　蒋屿有些僵硬，他听见江卓笃定地说道：“等你这部戏拍完，我要带你和我一起回家。”

　　蒋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关上了车门。

　　等车门一关闭，恢复了独处空间的蒋屿彻底冷下了脸。

　　刚刚江卓靠近他的时候，他内心竟有种很熟练、很期待的感觉。他不知是之前那个被蒙在鼓里的蒋屿的心情，还是因为这些天的虚情假意让他放下了戒备，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对江卓有所期待。

　　至于“回家”？

　　蒋屿深知江卓的父亲是怎样一个雷厉风行、手段狠辣的角色。江家让他吃过不少苦头，他不信江卓的父亲会轻易接受他。

　　这些天，他也会重温自己这一世拍过的剧，以及他和其他演员的一些物料。

　　蒋屿发现，这一世除了自己和江卓的关系，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样看来，江卓是他前世最深的孽缘，也许也会是他这一世最大的突破口。

　　总之，他不能再松懈了。

　　毕竟对于演戏，他是专业且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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