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桃花开

　　周一

　　夏春生掐着早读铃打响的前一瞬到了班。

　　她们宿舍昨晚夜聊到半夜，今天一早全部起晚。

　　她现在还犹记得，早上七点已过，宿管阿姨到各个宿舍例行检查还有谁没有出宿舍门。阿姨瞧着紧关的门和门缝透出的黑暗，满怀怀疑地推开，只见四个人整齐一致躺在自己温暖的被窝里酣然入梦。

　　“起床号响几遍了！！！起床了！！！”

　　夏春生被尖厉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瞪瞪坐起来，便瞧见站在宿舍中央大怒的宿管阿姨。

　　“阿......阿姨早上好？”还是早上坏？

　　夏春生不知，只知道302四个人，每人扣了一分个人量化。

　　她今天起床时间比平时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时间吃饭了，只能先到食堂打包一份蒸饺，匆匆忙忙跑到教室。

　　幸好，赶上了。
　　不然刚受完宿管的苦，又受班主任的苦，她这一天才是真玩完了。

　　今天是周一上语文早读。

　　夏春生跟随班级众人站起来，背诵《项脊轩志》。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任冬臻到八班的时候，夏春生正好混在人群中打了个哈欠。班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任冬臻是何许人也，毕竟像夏春生一样，从不听表彰大会也不闲聊八卦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任冬臻在一片人群中一眼看见夏春生，她不露声色地向夏春生挑了个眉，然后走到马老师跟前：“马老师，王老师找您。”

　　马老师“嗯”了一声，遂冲着众人喊道：“你们继续背。我回来要是看见有人说小话，就全班给我默写一遍《项脊轩志》。”

　　众人表面都应好，但等到马老师走后除了几个真没背下来《项脊轩志》的，其他人都开始说上小话。

　　夏春生在班级后排，目送着任冬臻跟在马老师后面离开教室。

　　于乐跨了一小步走到她跟前，“你跟任冬臻是好朋友吗？”

　　夏春生不解地看向她，面露疑惑。

　　于乐急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问问。”

　　夏春生想了想这几天跟她的相处，说：“嗯。”

　　*

　　周一的课表还挺难熬的。
　　一天下来全是主课，没有一节能打盹的课。

　　上完一天的课，夏春生终于松了口气。她带着饭卡走出班级，走在学校长廊，避无可避被外面夕阳的吸引。北京好不容易有这么漂亮的夕阳，她不想错过。于是去食堂打包了份蛋炒饭，就往操场走。

　　一中操场蛮大的。东边是一个四百米跑道，里面包着个足球场。西边有两个竖过来的排球场，是去年建成的，现在还很新。

　　她爬到足球场边的观众席，一边看下面的人踢球，一边吃饭。

　　夕阳西下，此时的天空仿佛一颗熟透的橘子，就连云朵也被染成橙红色。落日余晖洒在操场上，把来来往往学生的发丝都染成金黄。操场上有爱玩的学生自发组织的足球赛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一群强健的少年跑过半场去争抢一颗足球。

　　夏春生喜欢在宽阔的地方待着。当她呼吸到新鲜的潮湿的空气时，感觉肺腑都被掏干净了，很自由很爽。

　　她半躺在椅子上，没有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夏春生？”任冬臻拎着自己的颜料，看样子是刚从画室画完出来。

　　夏春生拿手遮住刺眼的光，按着感觉看向任冬臻。

　　任冬臻见她在看到自己，乐呵呵地在她身边坐下：“怎么在这吃饭？”

　　夏春生指指绚烂的天空，诚实道：“今天天不错，我想边吃边看夕阳。”

　　闻言，任冬臻抬起脑袋看向天空。橘红色已经慢慢变成了深粉色。

　　“确实好看，我刚才还在画室画这天空来着，”任冬臻赞同后，又开口“不过学校这蛋炒饭油得不健康，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吧？”
　　“又请？”夏春生下意识笑了下，抛出问题。

　　任冬臻完全没有认识几天跟她吃好几顿饭的意识，只感觉两个人还是不够熟悉。
　　她想再熟一点，不知缘由的。

　　“对啊。不行？”任冬臻很轻狂。

　　夏春生无奈，怎么碰上一个“痞子”。她回答：“行，当然可以。任老板愿意请，我愿意吃。不过容我说一声，住宿生不能离开学校。”

　　任冬臻好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脸露出嗤笑道：“你都偷摸带手机了，还怕保安抓你。”

　　夏春生为自己正名：“这不一样。”

　　“行行行，”任冬臻没跟她打嘴仗。她指了指挨着南边操场的小南门，“那，溜走之好去处。”

　　夏春生狐疑看向她，有点震惊：“你还逃课啊？”

　　这会儿轮到任冬臻震惊了：“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解释，“我虽然有点不着调，但也不至于偷摸逃课吧。”

　　“那你怎么知道那的？”

　　任冬臻瞅了她一眼，没说话先带着她去了小南门。

　　她说的没有错，南门门口没有一个保安在看守，果然是溜走的好去处。

　　任冬臻从容不迫带着夏春生过去之后，她才说：“今天早上升旗仪式后的检讨环节听了吗？”

　　夏春生当然没听。
　　但她听见上周他们几个人的聊天了。

　　应该是几个男的出去喝酒被发现了，还与任冬臻有关系。

　　夏春生顺着思路推出：“他们告诉你的？”

　　任冬臻脸上有点古怪，细细看看，她嘴角一抽一抽的。

　　半晌，她憋出来一句，“是我带他们去的。”

　　夏春生不敢置信。她再次转头认真打量起身边这个人。瞧着虽然不是那么人模狗样，有点青春小说里的校霸色彩，但怎么也没想到她还真干过这种在她认知力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事。

　　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噗地笑出来。也是那一瞬间，任冬臻转头看向她。
　　任冬臻看见她唇红齿白的笑着，看见她眼里满满的笑意。

　　她晃了几秒的神。直到夏春生叫她第三遍，才神游结束。

　　“哑巴了？怎么不说了？”夏春生打趣。

　　任冬臻平复了情绪，恢复那张吊儿郎当、插科打诨的脸道：“瞎说。”

　　她摸摸鼻尖，有点心虚。“这事有点好笑。上周一是我们艺考班考核的日子，那四人考的挺好，想着出去玩一圈。但他们都是住宿生没法出来，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一圈没人搭理他们。我就想，毕竟这几人考的不错，为了鼓励吧，我就大发慈悲带他们出去玩了。他们向我保证了，就在美食街找点烤串吃，绝不弄出幺蛾子。我也是信了他们的鬼，真给了他们自由。

　　结果第二天就听说我们班有个男的喝大发了，跑去刘老师那说自己月考语文能上130。就他那猴屁股红的脸，刘老师一下子就猜出来他们跑去喝酒了。”

　　任冬臻说完，回忆起自己也被骂了一顿，便忍不住骂：“真是一群傻逼。”

　　夏春生真的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任冬臻一脸平静地撞夏春生胳膊肘。

　　绕道过学校大门口，直摆着的一条街就是号称一中美食街的一条小巷子。

　　任冬臻想快速转移话题：“吃什么？”

　　夏春生还沉浸在刚才的爆笑故事里，想也不想：“你请客你说。”

　　任冬臻：“柴鸡锅？”

　　夏春生：“什么鬼，柴鸡锅？”

　　任冬臻读出夏春生话里的茫然，她瞠目结舌，满脸不可置信：“你不知道吗？”

　　夏春生看情景大概明白过来，“柴鸡锅”应该是这片很火的一家餐馆。她好言好语解释：“嗯。我高一开始住宿一直在学校吃，没怎么去过美食街。”

　　任冬臻“啧”了一声：“我去，那你这高中生活也太单调了吧。四季火锅、张姨关东煮、金榜楼、狗来欢......都不知道？”

　　夏春生摇头。

　　任冬臻跳起来，指她：“靠，大妹子你是人吗？你不会是道姑戴了顶假发来上学的吧。”

　　夏春生无语地撇了她一眼，任冬臻悻悻闭上嘴。

　　“我想去狗来欢，这名字有意思。”夏春生突兀出声。

　　任冬臻挑眉。

　　天早就黑了，但美食街依旧灯火通明。五颜六色的招牌在夜色下闪烁，人来人往穿着校服的学生走在美食街，站在远处就能听见他们此起彼伏点餐的声音。各家店铺的老板娴熟地做着饭菜，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美食街的地面上光影婆娑，斑驳地撒着灯光和树影。任冬臻带着夏春生穿梭在人群之间，最后在一家店面很小的店铺边停下。

　　夏春生抬眼仔细打量着这家小到只能坐下三桌的餐馆。

　　店里面的墙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掉漆落皮，木质的桌子看起来风一吹就能倒下去。那个最该瞩目的招牌却因没有电而让霓虹灯不满地只微弱亮出一丝光芒，夏春生瞅着眼前所景，有股冲动想给他捐个几百来块钱。

　　任冬臻看样子经常去这家店，她朝里面喊了句：“戴姨，在不在啊？”

　　那个名为戴姨的人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虽然看起来很认真洗过甚至都洗得发白却还是洗不掉满是油点子的围裙，烫着一卷周星驰电影里包公婆标配的大卷烫，嘴上抹着鲜艳的正红色口红，一看是任冬臻立马喜笑颜开：“哟，是大榛子啊，来吃什么？”

　　任冬臻用很招中老年人开心的笑容，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一份牛肉面。”

　　戴姨点头，又看向夏春生。后者此时正在皱眉，余光瞟到戴姨的目光转过来，她舒缓下眉头。

　　“这位新来的小同学吃点什么啊？”

　　“跟她一样，”夏春生指了指身边的任冬臻，“也要一份牛肉面。”

　　“真乖，”戴姨走回后厨，“真会给我省事。”

　　眼瞧着戴姨消失在店面，夏春生才转头问向她：“这店为什么叫狗来欢？”

　　任冬臻瞅了她一眼，联想到刚才她皱眉头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准是已经有答案，只是没猜对转而过来询问她的。于是她先发问：“先说你觉得为什么叫狗来欢。”

　　夏春生实不相瞒：“我原本还以为这家店主人姓苟，但很明显猜错了。”

　　“你这也太正经了，”任冬臻轻车熟路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戴姨有个闺女特别爱发神经，有天考试没考好为了报复全世界所有人就把店面改成狗来欢，意思就是喜欢来这家的都是狗，所以叫狗来欢。”

　　“这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吗。”夏春生显然没有被骂狗的自觉，转而评价那闺女。

　　店门口穿来一阵声响，任冬臻看过去悄无声息对夏春生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来了。”

　　夏春生跟随她目光看去，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一中校服的人走进来。夏春生感觉这人有点眼熟，动用了点脑细胞之后想到：“25号。”

　　“啥25号？”杨羽把书包随意挂在饭桌上，听见声音有些迷惑的看了过来。

　　夏春生脑子转了个弯后道：“你是杨羽。”

　　杨羽坦然点头，盯着夏春生又一副奸笑地看看任冬臻道：“怎么，任冬臻跟你介绍过我吗。”

　　“别放屁，你算老几，”任冬臻一眼看穿她肚子里的坏水。她语气嚣张，露出一副欠打的模样，“把坏水给我咽进去。”

　　杨羽还有点跃跃欲试的架势，但看见任舔狗凶狠的眼神，还是悻悻把心里话憋住。

　　话说杨羽跟任冬臻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了。最早认识是因为杨父和任父是共事多年的朋友，两家经常来往。后来任父任母去国外，任冬臻到奶奶家住着，而她奶奶家正好与杨羽家是邻居，一来二往，友谊自然也就深了。

　　杨羽坐到两人对面，相顾无言。

　　“你第一次来狗来欢吃饭吧。”杨羽被迫挑起大梁，扯出一个话题。

　　夏春生点点头。

　　“不知道你点餐没有，我们家的牛肉面很好吃。任冬臻每次来都吃这个。”

　　夏春生回答：“点过了，点的就是牛肉面。”

　　“哈哈。”杨羽假笑，这回是真的没话可聊了。

　　任冬臻在一旁扒拉手机，她听见杨羽和夏春生聊着毫无营养的话题，忍不住道：“你们歇会儿吧，等着吃饭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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