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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时雪与误中局
沈澜桉第一次听说“玄阳派”这三个字,是在乱葬岗的破庙里。
穆释槐的伤刚结痂,正用捡来的瓦片给火堆添柴,火星子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昨天来搜山的那些人,穿的是玄阳派的衣服。”
他声音很低,眼睛盯着跳动的火苗,
“他们说,玄阳派是天下第一大派,能斩妖除魔,还收弟子。”
沈澜桉正用布巾擦那枚刻着“澜桉”的玉佩,闻言动作一顿:“你想去?”
穆释槐猛地抬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动的烛火:“我去学本事,等我成了厉害的弟子,就回来接你。到时候没人再敢欺负你,我们去南疆看十万大山,好不好?”
沈澜桉看着他手背上的烫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这些天穆释槐总往山下跑,回来时要么带着伤,要么揣着几个硬邦邦的窝头——他原以为是去乞讨,现在才懂,是去打听玄阳派的消息。
“他们会收一个乞丐吗?” 沈澜桉别过脸,故意用刻薄的语气掩饰慌乱。
穆释槐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刚才在山下看到玄阳派的长老了,他说我根骨不错,让我明日去山门报道。”
他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是半块桂花糕,比沈澜桉上次给的那块小得多,边缘还沾着点泥土,“我讨了好久,店家才肯给的。”
沈澜桉没接。他盯着那半块桂花糕,突然想起冷宫的母亲总说:“阿澜,甜的东西要分着吃,才更甜。”
那天晚上,两人挤在破庙的草堆里。穆释槐把唯一的薄被让给沈澜桉,自己裹着件捡来的破棉袄,却还是冻得发抖。
沈澜桉假装睡着,悄悄把被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沈澜桉,” 穆释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点不确定,“你等我,一定等我。”
“知道了。” 沈澜桉闷声回答,把脸埋进被子里——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出舍不得。
第二天清晨,沈澜桉是被鸟鸣惊醒的。草堆旁放着那半块桂花糕,旁边压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是穆释槐用烧焦的木炭写的:
“等我。”
他跑到山门口时,正看见穆释槐跟着玄阳派的弟子往云雾里走。
少年穿着洗干净的粗布衣裳,背着个小包袱,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身影被雾气吞没。
沈澜桉攥紧手里的字条,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两个字,直到纸边发皱。
他在破庙里等了三个月。
从春寒料峭等到梅雨连绵,庙里的蛛网结了三层,他捡来的草药堆成了小山,穆释槐还是没回来。
偶尔有下山的猎户经过,说玄阳派新收了个叫穆玄庭的弟子,悟性极高,深得掌门喜爱,已经成了首席弟子。
“穆玄庭?” 沈澜桉拦住猎户,声音发颤,“他是不是……以前叫穆释槐?”
猎户想了想,点头:“好像是改过名字,听说掌门说‘释槐’二字太晦气,给改了个气派的。”
沈澜桉松开手,猎户的衣角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
原来他不仅去了玄阳派,还改了名字,成了别人口中“气派”的首席弟子。
原来“等我”两个字,真的可以轻飘飘地说,轻飘飘地忘。
直到玄阳派的弟子踹开庙门,举着那枚刻着“澜”字的玉佩,他才彻底明白——
穆玄庭不是忘了,是用这枚玉佩,换了自己的青云路。
楚清晏带他离开悔过崖那天,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沈澜桉看着跪在雪地里的穆玄庭,对方穿着簇新的玄色道袍,腰间玉佩晃着温润的光,正是玄阳派首席弟子的规制。
“沈澜桉……” 穆玄庭抬头看他,嘴唇冻得发紫,“对不起。”
沈澜桉扯了扯嘴角,想笑,眼眶却先红了。
他接过楚清晏递来的剑,转身时,听见自己说:“我叫沈玄蘅。”
玄阳派的玄,蘅芜的蘅。
至于沈澜桉——那个会把桂花糕分一半给乞丐,会在破庙里傻傻等三个月的孩子,早在看到那枚玉佩被举起来的瞬间,就已经死了。
左砚在识海里看着沈玄蘅把那枚偷偷藏起来的、穆释槐写的“等我”字条,扔进忘尘谷的竹炉里。火苗舔舐着焦黑的字迹,像在吞噬一个早已腐朽的梦。
而沈玄蘅的指尖,正无意识地在剑鞘内侧刻着什么。
左砚凑近了才看清,是两个极小的字,被反复刻了又磨,磨了又刻——
“释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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