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天气预报说周一是阴雨天，这天早上确实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这场雨，气温降了下来，空气弥漫清凉的气息。

　　宋秋暄穿了一件外套撑伞出门，这种天气骑自行车不方便，她一般坐公交车去学校。

　　她站在公交站牌旁，没等多久，公交车在雨雾中出现，玻璃窗面无数雨痕划下，模糊了车内的人影，但依稀可以看出几乎坐满了人。

　　宋秋暄收起伞挤上车，在她前面的一个秃顶男人正在手忙脚乱地掏钱，先是从包里掏出钱包，然后打开钱包翻出几张一百，翻来翻去找不出散钱。

　　站在宋秋暄身后还没上车的撑着伞的女人声音尖锐催促秃顶男人：“快点啊，钱不会早点拿出来啊，真是晦气，影响一车的人的时间。”

　　连绵雨丝不断下坠，砸到公交站牌上一阵阵滴答滴答的声音，一眼望去到处湿漉漉的，让人烦躁、着急。

　　秃顶男人终于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两块钱投进去，他面色不太好地回头瞪了一眼骂骂咧咧的女人。

　　回头动作太大，壮硕的身子撞到宋秋暄，宋秋暄被一胳膊肘弹下了车，她慌忙抬手抵在车门，身后的女人也扶了她一把，宋秋暄才堪堪稳住身体。

　　秃顶男人肘击别人，露出一点愧疚之色，但碍于脸面，只是几不可闻地说一声“对不起”。

　　宋秋暄没听到，她站稳后握住扶杆，扭头对着扶了她的女人说谢谢。

　　司机见状吼了一声：“别堵在车门了，先进去啊。”

　　宋秋暄刷了公交卡，瞥见后面车厢空着一个座位，她没注意旁边坐的人，眼神锁定那个后面的空位，垂眸走过去坐下。

　　因为刚才半个身子被撞出车外，宋秋暄头发和脸有些湿了，她坐下后脸色郁闷地翻找纸巾。

　　就在这时，椅子被人用手指敲了敲，紧接着身后响起一声“宋秋暄”。

　　男生熟悉的、清洌的嗓音，透着点刚睡醒时的懒洋洋，宋秋暄听着好听的声音，找纸的动作停顿了下，她当然瞬间就听出是程浔的声音，两人昨晚还视频通话了，想到这里，宋秋暄又为自己昨晚说过的话尴尬，白嫩的耳尖一阵发热。

　　宋秋暄幅度极小地转身，侧着脸看向程浔。

　　程浔一脸没睡够的淡漠，薄薄的眼皮往下耷拉，显得脸有些臭，但脸仍是帅得毋庸置疑，这种微凉的天气他也不套一件外衣，只穿着夏季的校服，身体倾向宋秋暄的方向，因此敞开一个扣子的校服衬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宋秋暄视线直直落在程浔脸上，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会在这里看到他，自从知道他和自己同路之后，她还期待过去学校路上会偶遇到他，然而上周一连五天都没有遇到过，这种念头消失后，她却在公交车上撞见他。

　　“我脸上有东西？”程浔似乎被她盯得开始自我怀疑，抬起左手摸了摸脸侧。

　　“没有。”宋秋暄偏过头，讪讪笑了下，欲盖弥彰地说：“你侧脸有红印，应该是睡觉压到了。”

　　“真的吗？”程浔压着眉眼，半信半疑地拿着手机，作势要打开手机相机照照自己的脸。

　　宋秋暄没想到他还挺注重形象的，赶紧出声阻止他：“很淡的印子，几乎看不出，你别在意。”
　　她可不想自己撒个小谎还被发现。

　　程浔抬眼一看，注意到宋秋暄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侧，灰色外套洇出几道水痕，不知道怎么撑的伞，淋成这样，程浔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收起手机，从书包侧边摸出一包纸巾。

　　公交车到站停下，宋秋暄旁边的人要下车，她站起来让人家出去。

　　宋秋暄坐下后，感受到程浔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触碰了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是一包未拆过的纸，夹在程浔清瘦修长的指间。

　　“给我的？”宋秋暄不确定地问。

　　程浔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像是为了方便她接过纸，他把手又往前伸了些，“嗯，刘海都湿了。”

　　“谢谢。”宋秋暄温顺恬静的眉眼难以掩藏地浮现笑意。

　　她内心邪恶的小人冒了出来，尽管自己书包里就有纸，但是她私心地想接过程浔递给她的这包。她想，机会难得，机不可失。

　　宋秋暄转回去坐好，嘴角带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拆开程浔给的纸，擦干脸上的水渍。

　　这时候的她觉得青春期的悸动和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在下着连绵细雨的清晨，发生了一件简单到往后可能记不起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她心里盈着蜜罐般满足。

　　刚上公交车那会儿程浔还会困得时不时闭眼休息，看见宋秋暄后他清醒了点，现在，她背过他拿纸擦脸，程浔就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他一张脸清冷又淡漠，脸色稍显凝重，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又到下一站，程浔声音有些低哑地说：“我昨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忽然挂断视频了。”

　　宋秋暄黑睫颤动几下，怎么莫名听出几分控诉的意味，她侧着头说：“你要说什么？我以为你没什么要说的就挂了。”

　　宋秋暄看着程浔缄默地回想着什么的样子，虽然她不清楚忽然挂断视频礼不礼貌，但她还是说：“下次我挂断前先让你也同意一下，这行了吗？”

　　程浔喉结滚动，不知是因为听到“下次”两个字，还是别的什么，心情变得很好，他克制地压下唇边翘起的弧度，故作冷静地“嗯”了声。

　　到了学校那站，宋秋暄打算照例去学校旁边那条小巷里的早餐店买一份饺子当早餐，下车后宋秋暄指着店铺和程浔说了一句，程浔犹豫了几秒，提出也要去买早餐。

　　买了早餐，两人各自撑伞一起走进学校，按照平常，宋秋暄会边走边吃，到了教室基本解决，不用担心味道会影响到周围的同学，还能节省那么一点时间，但是今天，她决定到了教室，在走廊外吃，一是因为撑伞不太方便，二是因为程浔就在身旁，她不自觉地在意一言一行，不想自己做出什么狼狈的举动。

　　宋秋暄抬起伞面，侧眸瞥了一眼程浔，觉得自己内心戏太丰富了，程浔视线往前看，侧脸冷冷淡淡，气质与往常的疏离别无二致，哪有心思关注她。

　　经过学校的花园，突然有个男生撑伞小跑过来，跑到程浔旁边步子才慢下来，宋秋暄看了一眼，有点印象，某次下课时间她去水房打水经过走廊就看见他和程浔倚在栏杆上聊天。

　　宋秋暄看他用自己的伞撞了撞程浔的伞，行为不太稳重，看来是个大大咧咧、性格开朗的人。

　　“浔，早上好啊。”梁示哲斜斜地打着伞，咧着嘴打招呼，他身高和程浔差不多，一米八三左右，但比程浔宽大壮硕一点。

　　程浔摆正被撞歪的伞，淡淡回应：“不好，昨晚你拉着我打游戏，我现在快要睁不开眼了，黑眼圈都冒出来了。”

　　宋秋暄闻言去看程浔的眼睛，他眼下果然有淡淡的黑眼圈，宋秋暄低头浅浅地笑了下，有时程浔说话挺幽默搞笑的。

　　她发现其实程浔这人的性格也没那么难懂，程浔看上去疏离清冷，大部分人觉得他沉闷寡言，从而对与他的接触望而却步，相处久了，发现他依旧话不多，但有点毒舌，怼起人来不落下风。

　　面对熟悉的人，程浔会卸下外表那层生人勿近的冷淡，会调侃，会开玩笑，少年气也会迸发出来。

　　“你个网瘾少年还好意思怪罪我！”梁示哲不服气回了句，看到程浔左手拎着两个包子，他一把抢过来，用活见鬼的表情打量两个包子：“初中同班三年，我记得你早餐都是在家里吃的，怎么上个高中习惯就改了？”

　　程浔轻“啧”了声，随后视线扫向左侧，看见宋秋暄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她低头看着地面，鞋子避开有水坑的地方走。

　　程浔心里紧绷的弦松了，目光看向梁示哲时变得冰冷，剜了他一眼，气定神闲解释道：“我就不能今天想试试校外的早餐？”

　　梁示哲了解他的德性，撇了撇嘴没争执，败下阵来似的说：“可以可以，你想怎样不行。“他贱兮兮笑了笑：“不过，可以分我一个包子吗，我今天还没来得及吃早餐。”

　　程浔瞧着梁示哲那副爱不释手地攥着两个包子的样子，不禁发笑：“都给你了。”

　　梁示哲假意推辞：“这不好吧。”

　　他看见程浔一脸看透一切的表情，嘿嘿笑两声，担心程浔反悔立即狗腿子地说：“浔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梁示哲单手拿着包子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咬了一口发现是肉包心情都变好了，这时，神经大条的他终于看见程浔旁边的女生，他玩味地挑了挑眉：“程浔，这女生谁啊？”

　　程浔淡定回他：“同班同学。”像是预料到梁示哲会揪着这点刨根问底，程浔又补了一句：“我们公交车上遇见的。”

　　“解释那么清楚干嘛，我还什么都没问呢，我是那种好奇心重的人吗！”梁示哲话是这么说，脸上却写着八卦，看见女生手上拿着一份饺子，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程浔是他认识了三年多的哥们，梁示哲是知道的，他那张脸多招摇啊，情书多到课桌塞不下的程度，但他在这方面冷若冰霜、兴致缺缺，所以程浔今天的行为就显得有些反常。

　　公交车上遇到同班女同学很正常，但下车后还一起去买了早餐，买了早餐后还要一起去教室，这不是梁示哲熟悉的程浔。

　　大概出于好奇，梁示哲直直地盯着宋秋暄打量，像要看出什么端倪。

　　宋秋暄不认识梁示哲，发觉被他看着后，神色有些不自然，看看攥着伞柄的手，又看看地面，视线飘来飘去。

　　程浔拿伞顶了一下梁示哲的伞，梁示哲注意力被分散，也就不在继续看着宋秋暄。

　　程浔语气有些烦躁地说：“你能不能好好看路，别盯着我看。”

　　梁示哲一副炸毛样：“谁看你了，自恋狂。”梁示哲视线确实向着程浔那边，不过看的可不是他，梁示哲发泄似的咬了一大口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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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教室，宋秋暄回到座位放好书包，拿着一本小小的英语单词册和买的饺子，去走廊外边吃边看，经过后桌时她看了一眼程浔，发现他已经侧着脸趴桌睡觉了，教室白炽灯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侧脸没了疏离，总算温和安静下来。

　　此时的宋秋暄并不知道，他这副在教室安静睡觉的样子，她在往后会反反复复想起。

　　宋秋暄双手支在走廊栏杆，一口咬一个玉米猪肉馅的饺子，打开小小的单词册，默背英语单词。

　　淅淅沥沥的雨声混着走廊外同她一样吃着早餐的同学们的聊天声，传进耳中，看似认真的宋秋暄偶尔会分散注意力，听听他们口中的八卦和趣事。

　　其实高中生活于她而言有些枯燥，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吃饭，人际交往很少，好朋友仍然只有孙姗，和班上的女同学不算热络，只是能聊上两句。

　　但在这枯燥的高中生活中，出现了个不一样的人，为她的生活添了一丝乐趣，宛如一抹亮色。

　　宋秋暄以为程浔这样不爱学习的人，对她昨晚说过的，让他遇到不会的题就问她的事不以为然，但自这天之后，程浔开始主动问她题。

　　他问的次数不多，也不会在上课时间或是自习课找她，一般是挑她空闲的下课时间，问的不算是特别难的题，宋秋暄教起来不费劲，还能在这个过程中再次梳理、加深知识点。

　　周三大课间操，宋秋暄拿着水杯从水房打了水回到教室，这个时间教室走廊格外吵嚷喧哗，由于下课时间长，去学校小超市买零食饮料的学生很多。

　　宋秋暄把水杯放进桌肚，水杯艰难地抵进去，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她弯腰低头一看，发现两包薯片赫然塞在里面。

　　宋秋暄露出疑惑的表情，扯出来看了两眼，一包番茄味，一包黄瓜味，是谁放进去的？

　　程浔从宋秋暄进到教室起就观察着她，看见她困惑不解的表情，大概一分钟后她依然没猜出是谁给的，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她注意一下他。

　　宋秋暄回头，看见程浔桌面放着一瓶冒着冰凉水雾的蜜桃乌龙茶，说明他刚去过小超市，她一下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去。

　　宋秋暄视线上移，看向程浔清隽疏朗的眼睛，手指指向两包薯片，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说：“你买的？你确定没放错位置吗？”

　　程浔被气笑似的扯了扯唇：“我有这么蠢吗，连自己的座位在哪里都不知道？”

　　宋秋暄愣了两秒，恍惚间想起程浔说过她请给他妹妹的冰淇淋他会请回来，忽然她点了点头，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点了点头：“是请回上次给你妹妹买的冰淇淋吗？”

　　程浔拧开饮料喝了一口，轻蹙起眉立即否认：“不是。”
　　他有点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了，耐心地说：“我妹那个过两天我会请回来。”

　　宋秋暄困惑地歪了下头：“所以这是你单纯要请我的，为什么？”

　　程浔鞋子往后顶，椅子腿翘起来，他身子散漫往后倚着，不自在地咽了下唾沫，故作坦坦荡荡地、有理有据地说：“这几天总是向你请教题目，不仅麻烦了你，还占用你的下课时间，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算是一点回报。”

　　“其实不用的，你也没问过几次，况且教你的同时我还能再次梳理知识，也不能说是麻烦。”宋秋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她给别人讲题，是没收到过什么东西的，她也不觉得需要回报什么东西。

　　“你别说的一点负担没有的样子，不然我可想三年都一直麻烦你给我讲题了。”
　　程浔漆黑的瞳孔里染上意味不明的情绪，直直地看向宋秋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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