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黑龙江和秃尾巴老李
我大概是两三岁的时候跟着父母去了东北。我父母去的大概是吉林省敦化市。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起的名字叫吉林,后来又改成银省,后来又被叫成大省。东北野鸡多,野鸡翎子花花绿绿的很好看,我爸爸回山东的时候也带了几根,我爷爷抱着我的时候,还在我的棉帽上插过两支野鸡翎子。
贫苦人家去一趟东北注定是艰难的行程。火车票难买,我们打的站票。印象中很多人一起,人挤人人挨人地站着。我爸爸驮着我,我妈妈背着行李。我爸爸旁边的一个妇女驮着一个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梨。我手里拿着火烧。我盯着小男孩手里的梨看。那个妇女跟她背上的小男孩儿说:“把你手里的梨给小姑娘吃,行吧?”没等大人同意,我一把抢过了小男孩儿手里的梨,小男孩一把抢过了我手里的火烧。难得有座儿的时候,我们就坐下来,吃妈妈从山东带的西瓜子。路上饥渴难耐,有一次火车靠站,我爸爸走下车门,看到一个洗衣服的大姐,他端起那个大姐的洗脸盆子里的水,“咕咚咕咚”就朝肚子里灌下去。
我们坐在火车上,忽而听到大人说:“到山海关了,到山海关了!”我抬头往车窗外头看,外头是苍翠的大山,我看不见哪里有什么关。我妈妈说:“出了关就是关外了。咱山东属于关里。”
我知道东北不仅有嘉峪关,还有黑龙江,黑龙江里有秃尾巴老李儿。秃尾巴老李儿是一条黑龙。据说黑龙江的命名就是由此而来。妈妈给我讲过秃尾巴老李的故事。说是山东一对姓李的人家,妻子生孩子时,生下了一条黑龙。黑龙一出生就窜到了房梁上,母亲被惊吓而死。父亲拿起镰刀就去砍杀黑龙。黑龙绕梁逃走,仓皇中被父亲砍掉了尾巴。黑龙因为生在李家,又没有尾巴,所以就被叫作“秃尾巴老李儿”。黑龙很有孝心,它知道母亲因它而死,便呼风唤雨为母亲聚起坟茔,盘踞在母亲坟头整整七日,方才离去。黑龙在江中守护过江乡亲们的安全。
这一日,江里又来了一条白龙,它与黑龙争夺地盘,二龙即将展开大战。黑龙托梦给一位员外,让他率领乡亲们准备好窝头和石灰包。在黑龙和白龙决战时,如果江里“轰隆”冒上来一股白水,证明白龙要吃东西补充体力,乡亲们就赶紧往江里扔石灰包,打击白龙。如果江里“轰隆”冒起一股黑水,说明黑龙要补充体力了,乡亲们就赶紧往江中扔窝头。就这样,乡亲们帮助黑龙赢得了大江的主权,此江由此叫做“黑龙江”。乡亲们过江时,只要朝江中高喊“山东人士!山东人士!”过往的船只保准平安无事。
姓宋的很多本家早早就去东北逃荒了,我们就是投奔他们去的。老家人帮我爸爸找了一份刨参土的活儿,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山上的一个小屋里。我爸爸刨参土,天气好的时候,妈妈也带上我跟着。榛子林里有青青的榛子,妈妈去枝头上采来青枝绿叶的榛子,用石头砸开,剥给我吃。妈妈说,人参得用红绳儿绑上,不绑上的话,它会跑的。人参的花朵也是红色的。妈妈找来一根玫红色的毛线绑着。那玫红色的毛线绑着的人参花,一粒粒,红彤彤的,我在梦里都想得到它。
我妈妈说,好的人参是无价之宝。一个男的在外地做买卖的时候,得了一棵老人参,被客店的店家看上了。店家跟他商量,想出钱买他的人参,让他出个价儿。这个男的一时不知道该出多少钱,就躺在他的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他在他的床上滚过来,翻过去,翻滚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该出个什么价儿。这时,店家发话了:“唉,行了,差不多啦。你滚了十八番,我给你十八躺黄金。你看行了吧!”十八躺黄金就是在这个男的刚才躺的地方,铺上十八层黄金。这男的一想,可以了,够多了。他也就同意了。店家把黄金给了他,把那参拿走了。那个男的趁店家不注意,悄悄地又把那棵参拿了回来,用刀子在自己的大腿上划了道口子,把那棵参藏了进去。那参果然是棵宝参,接触了人的血肉以后,竟然让那伤口自己愈合了。那人收好自己从店家那里得来的十八躺黄金,连夜逃之夭夭,奔赴自己的家乡去也。所以说,财宝不能露面,小心被人惦记。
东北的蚊子是大花蚊子,又叫“小咬”,比南方的蚊子咬人厉害。我妈妈说,一个人要是在晚上,在外头待一夜,会被蚊子活活地咬死的。有一个男的,跟人说,他能在外头待一夜。人家不信,就跟他打赌,他如果真地能在外头待一夜,人家就给他多少多少钱。这个男的答应了。人家就把他栓在一棵树上。夜里,来了好多蚊子啊,把他密密麻麻地围住。蚊子喝饱了血,就趴在他身上不动了。他再熬熬,到了天亮,也就赢了。谁知道这个男人的老婆夜里出来上茅房,看到她丈夫被蚊子咬地可怜,就帮他把他身上的那层蚊子打走了。这下可好,刚才喝饱了血的蚊子走了,又来了一批蚊子来咬他。这个男人最后活活地被蚊子给咬死了。
我妈妈还说,有一个女的,嫁给了她的丈夫以后,她的丈夫做了大官。她的丈夫跟她说,你看,你都是沾了我的福气吧。要不然,你哪能当上官太太啊。这个女的说,不是的,是你沾了我的光。我能旺夫。她的丈夫不相信。她就跟她的丈夫说,你要是不信,咱俩就试试,咱俩离婚,你看看,没有我,你还能不能当官。那个男人就跟他老婆离了婚。女人的丈夫动了坏心思,他故意把离了婚的女人嫁给了一个伙夫,让她永世不得抬头。有一天,有一个紧急情报要送。伙夫骑着马去送情报。他在路上饿了,就生火造饭,等他吃完了饭,就把造饭的罐子挂在马肚子上,继续赶路。那马被热罐子烫得生疼,果然快步如飞,伙夫很快就把情报送到了。伙夫因为战功,当了大官,比女人前夫的官还要大。女人又当上了官太太。而女人的前夫也因为干坏事很快就落马了。
我们的小屋在一个山坡上,独门独户,是人家看山的小屋。旁边的地里种了很多北瓜。这种北瓜只有在东北的时候我才听说过它。我在这儿没见过什么邻居,只见过一个男人,他高高的瘦瘦的,头发蓬蓬的,脸上胡子拉碴。他经常披着件大衣,提着杆鸟枪,满山转悠满地里闯荡。
有一天,他提着枪气冲冲地到了我们家,非说我们摘了他的北瓜。“我的北瓜少了!我昨天才查的,昨天有八个,今天只剩下七个了!是不是你偷的?”他像个野人一样站在我家小屋门前,我看着他,很是害怕。我妈妈从地上提起我家的北瓜,笑嘻嘻地跟他说:“俺没摘你的北瓜。你看看,俺家的北瓜都是俺大娘给的,都好几天了,梗子都老了。你的北瓜是人家才摘的,那梗子还是鲜的吗?”那个野人听了,觉得我妈妈言之有理,才提着鸟枪愤愤地离去。
在东北吃的什么,我都忘记了。只记得有一天,二叔从敦化来了,带来了一篮子红红的沙果。还有一天,我跟着大人,不知道到了谁家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糯米、玉米、豇豆做的裹着紫苏叶子的“粘耗子”。
我最常去的地方是大刚奶奶家。大奶奶的孙子大刚很是调皮,成天爬树掏家雀儿。他爬到树上,朝树上的家雀扔石头,茅房里蹲着他奶奶,他奶奶知道他又上树了,冲着他就是几声叫骂。
东北有很多向日葵,一大片一大片的。我妈妈跟向日葵叫“迎之葵”。人家种的向日葵收割了,我妈妈去地里捡了人家落下的,炒熟了,留着冬天没事儿的时候,坐在被窝里头嗑。东北的瓜子不叫瓜子,叫“毛嗑儿”。天冷了,父母起来做早饭,我围着被子坐在炕上嗑瓜子。我妈妈给我一个纸盒子,我嗑下来的瓜子皮,吐在纸盒子里。等我起床吃饭的时候,爸妈把我的棉裤拿到火盆上头烘一烘,我就可以穿上热乎乎的棉裤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