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不爱你

作者:云青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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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坊的微光与暗涌的窥伺


      文青的变化,像初春冰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细微却无法忽视。

      她依旧沉默寡言,像一株生长在阴影里的植物,但她的“领地”界限,在陈心日复一日的、春风化雨般的靠近下,正发生着不易察觉的位移。曾经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如今多了些模糊的交叠地带。

      她们开始“固定”地一起吃午饭。地点有时在天台,有时在图书馆后僻静的石阶。文青依旧吃得很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谨慎,但不再抗拒陈心递过来的食物,偶尔甚至会接受一块她多带的、烤得焦香的小饼干。放学时,文青不再像受惊的兔子般第一时间逃离,她会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同样在整理的身影,然后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走出校门。陈心会叽叽喳喳地说着课堂趣事、花店新到的鲜花品种,文青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在陈心说到某个特别笨拙的笑话时,嘴角会极其轻微地、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向上牵动一下,随即又迅速抿紧,仿佛那是一个需要立刻藏起来的错误。

      这种变化,逃不过班上那些敏锐(或者说八卦)的眼睛。课间,当文青起身去接水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伴随着压低的、窸窸窣窣的议论。王莉的声音总是最清晰,带着刻意拔高的尖酸:“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冰山美人居然也有人能捂化了?啧啧,手段真高明啊,陈心。”旁边立刻传来几声心照不宣的嗤笑。

      文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握着水杯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指节泛白。一种熟悉的、冰冷的烦躁感爬上脊背。她厌恶成为谈资,厌恶那些充满揣测的目光。然而,这一次,烦躁之下,却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想要反驳的冲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被恶意揣测的“高明手段”。这陌生的情绪让她更加烦躁,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呼吸都有些不畅。她加快了脚步,仿佛要逃离那些窥伺的眼睛和心中那团乱麻。

      **花房的色彩与天赋的绽放**

      周五放学前,陈心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期待:“文青,明天周末…我们家花店有点忙,爸妈要去进一批新货。你…要不要来帮帮忙?就当…体验生活?有报酬的!”她生怕被拒绝,连忙补充道,脸颊因为紧张微微泛红。

      文青的第一反应是抗拒。花店?那个橱窗里温暖得刺眼的地方?她本能地想摇头。

      “就一会儿!而且…店里的花真的很好看,你画画那么好,说不定插花也很有天赋呢!”陈心捕捉到她眼神的松动,立刻乘胜追击,声音里带着一种小狗摇尾般的恳求,“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嘛…”

      那句“画画那么好”像羽毛轻轻搔过文青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她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陈心因为期待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着她自己犹豫的影子。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几点?”

      陈心的笑容瞬间炸开,像瞬间被点亮的烟火:“九点!九点就好!我等你!”

      周六清晨,“花语轩”花店的门被推开,门楣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声。陈心正哼着歌整理着一大桶新鲜的满天星,闻声回头,脸上立刻绽放出比满室鲜花更灿烂的笑容:“文青!你来啦!快进来!”

      花店里温暖如春,馥郁却不甜腻的芬芳扑面而来。文青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陈爸爸温和地对她点头示意,陈妈妈则笑着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格子围裙:“麻烦你了,文青。随便帮帮心心就好,别累着。”

      文青换上围裙,笨拙地学着陈心给玫瑰打刺、修剪花枝。她的动作起初很僵硬,带着一种生怕碰坏什么的谨慎。但当陈心将一束色彩缤纷的配花(情人草、尤加利叶、小雏菊)和主花(几支奶油色的郁金香)放在她面前,让她试着搭配一个顾客预订的小花篮时,某种沉睡的本能似乎被唤醒了。

      她的手指拂过不同质感的花瓣和叶片,眼神变得专注而沉静。那些线条、色彩、高低错落的形态,在她眼中仿佛自动排列组合。她没有遵循陈心示范的常规插法,而是拿起一支姿态奇特的尤加利枝条,斜斜地插入花泥作为骨架,随后将柔和的奶油郁金香错落有致地点缀其间,再用轻盈的满天星和星星点点的蓝色勿忘我填补空隙,最后点缀几片深绿的龟背竹叶增加厚重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节奏感。

      当她放下最后一片叶子时,一个充满自然野趣又不失精致优雅的小花篮静静呈现在工作台上。它不像店里常见的规整花束,更像从林间随意采撷、未经雕琢却生机盎然的一隅风景。

      “哇哦!”陈心凑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发出由衷的惊叹,“文青!你也太厉害了吧!这…这感觉太棒了!比我插得好多了!”

      陈爸爸和陈妈妈也围了过来。陈妈妈拿起花篮,仔细端详,眼中满是惊喜和赞赏:“天哪,这层次感,这色彩的过渡…浑然天成!文青,你很有天赋啊!这花篮放在橱窗最显眼的位置!”陈爸爸也笑着点头:“确实漂亮,有种独特的灵气。”

      突如其来的、真诚的赞美像温热的潮水,瞬间包裹了文青。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围裙边缘。这种被认可、被欣赏的感觉,陌生得让她心头发颤,带着一种甜蜜的眩晕。她下意识地看向陈心,后者正对她竖起大拇指,笑容里是纯粹的、为她骄傲的光芒。那一瞬间,花房的暖意似乎真的穿透了她厚重的外壳,渗入了一丝微光。花店打烊后,城市的霓虹透过玻璃窗,在满室的花影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晕。喧嚣退去,只剩下静谧的花香和清洁后淡淡的湿气。陈心没有立刻锁门,而是拉着文青坐在角落一张供客人休息的小圆桌旁,桌上放着两杯陈妈妈特意留下的温牛奶。

      “累了吧?”陈心轻声问,眼睛亮晶晶的,还沉浸在白天的兴奋里,“你知道吗?那个花篮,下午就被一个客人看中买走了,还夸了好久呢!”

      文青捧着温热的牛奶杯,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白天的忙碌和那些真诚的赞美,像一层薄薄的暖膜,暂时覆盖了心底的寒冰。在这只有两人的、被花香和夜色包裹的静谧空间里,某种倾诉的欲望,如同藤蔓,悄然探出了头。

      “我…小时候,”文青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宁静,“也喜欢…画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花瓶里一支微微低垂的白色洋桔梗上。“家里的院子…以前有一棵很大的栀子花树,开花的时候,很香。我总坐在树下画它…画它的叶子,花瓣…画它从花苞到盛开再到凋零…”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遥远的、近乎虚幻的怀念。

      陈心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后来…树被砍了。”文青的声音陡然变得干涩,手指用力攥紧了牛奶杯,指节再次泛白。那些被刻意掩埋的记忆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翻涌上来。“因为…他说那棵树挡了他的风水…还说画画…没用,浪费时间…”那个“他”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声音发颤。那些粗暴的斥责、被撕碎的画稿、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和暴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他喝醉了…就…砸东西…骂人…有时候…也打人…”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丝。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吞没。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失控地砸落在紧握的拳头上,在静谧的店里发出清晰的“啪嗒”声。那层暖膜被彻底撕裂,露出了底下从未愈合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陈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惊住了,但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没有拥抱,而是轻轻覆上文青紧握的、冰凉颤抖的拳头。她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文青,”陈心的声音异常轻柔,却像磐石般沉稳,“看着我。”

      文青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羞耻中,无法抬头。

      “文青,”陈心又唤了一声,手上微微用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那不是你的错。一点都不是。”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力量。“画画很美,喜欢花也很美,你…更美。”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承诺:“这些事,我会烂在肚子里。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则,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发誓。”

      那覆在手背上的温暖,那清晰坚定的誓言,像一根救命稻草,将文青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暂时拉回。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陈心。陈心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理解、心疼和一种近乎守护的坚定。秘密的重量,第一次被分担了出去。虽然伤口依旧疼痛,但那沉重的、独自背负的枷锁,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两人在花店门口告别,夜色已深。倾诉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带着脆弱感的轻松交织在文青心头。陈心站在店门口暖黄的灯光下,对她用力挥手,笑容温暖:“明天见,文青!路上小心!”

      文青点了点头,转身走入清冷的夜色。刚走出十几米,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窥视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爬上她的脊背。她猛地停住脚步,警觉地回头。

      巷口昏暗的路灯下,一个模糊的身影迅速闪进了旁边的阴影里。但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和那部还亮着微弱屏幕光的手机,已经足够让文青认出——是王莉!

      刹那间,文青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刚才在花店门口,陈心对她挥手告别的样子,甚至更早之前,在店里陈心覆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的样子……那些画面在王莉可能存在的镜头下,被赋予了怎样不堪的解读?王莉会怎么说?会怎么传?那些恶意的流言蜚语会像毒藤一样瞬间缠满她和陈心吗?她自己的秘密…那个刚刚被陈心郑重承诺守护的、血淋淋的伤口,会不会也暴露在所有人嘲弄的目光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在花房汲取的所有暖意。刚刚松动一丝的枷锁,骤然收紧,勒得她几乎窒息!她不能让陈心被拖下水!不能让那点微光因为她而蒙尘!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靠近一点点……

      文青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跑回了花店门口。陈心正准备锁门,看到她气喘吁吁地回来,脸上露出惊喜:“文青?忘东西了?”

      文青没有回答,她的脸色在路灯下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陈心从未见过的、巨大的恐惧和决绝。她一把抓住陈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为急促和恐慌而尖锐颤抖:“听着!以后…离我远点!”

      陈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被巨大的错愕取代:“文青?你怎么了?发生什么……”

      “别问了!”文青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试图割断所有刚刚建立起的脆弱联系。“你听见没有?离我远点!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刺向陈心,也刺向她自己鲜血淋漓的心。

      她猛地甩开陈心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然后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稠的黑暗里,留下陈心一个人僵立在温暖的花店门口,手中冰冷的门钥匙硌得掌心生疼,脸上只剩下茫然和受伤的空白。

      花房的微光在身后迅速远去,如同熄灭的烛火。文青在冰冷的夜风中狂奔,泪水被风吹散,只留下刺骨的寒意。她亲手推开了那唯一的光源,将自己重新锁回更深的、熟悉的黑暗之中。那刚刚萌芽的、名为靠近的藤蔓,被她亲手斩断,留下的断口,正渗出无声的血泪。拉扯,终以她绝望的退却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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