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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棠
晏无双懒得看她们一眼,只说:“这会子知道害怕了,不是和红棠一口一个姐姐的时候了!”
青竹心里头早有了隐隐的猜测,但听晏无双直接说出来名字,还是惊骇道:“奶奶如何就知道是她的?”
晏无双叹道:“昨儿到今,进过我这间里屋的,统共只有你们三个。偏偏就巧,这裙子放的时候是她,拿的时候是她,第一个说丢了的,也是她!故我心里头就先有了怀疑。”
鸣画是和晏无双一起陪嫁来的,和红棠刚认识几天,感情不深。青竹却是和红棠一块在顾府里长大的,从小看着她走动,又惊又悲又怒:“她竟做出这种事来!好端端的,怎么这样不清!”
“那你要去问她了。”晏无双冷静地说:“今天去上香要紧,你先服侍着我更衣打扮了,这两个人捆起来,待我回来再审。红棠也是,料想关一天饿不死她们。等事情都毕了,报回老太太,把她们打发回去就是了。”
“那个小厮呢?总不好也关在夫人闺房里头?”
晏无双的嘴角浮出来一丝微微的笑意。她说:“没他的事。这人是我让鸣画吩咐的,叫他演一场,吓一吓那些人。”
青竹心悦诚服,连连说道:“夫人英明!只是夫人如何猜想到,红棠还有同伙?”
晏无双回到里屋,一边任由着青竹给她梳妆,一边解释道:“这东西尺寸不小,又扎眼,红棠断断不可能夹带出去。必然是我托她放起来时,她就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而且,动作要快。”
青竹明白过来:“我和她都是刚刚调过来的,不熟悉路。就算她要藏东西,一时也难找地方……”
“对,你们都是刚从老夫人屋子里调来的,对这个院子并不熟悉。她又要贴身服侍我,抽不开身,必然是托人藏起来。这院子里,谁最熟悉物件的排布?必然是每天洒扫的粗使了。红棠不方便出去,她们可方便。”
青竹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接口道:“所以,她就拜托了自己熟悉的小丫鬟,她们一来没见过夫人穿它,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二来方便出门。等到夫人要穿裙子时,她再贼喊捉贼,说一声丢了,谁想得到是这样子?”
晏无双点头,对她微笑道:“我就知道你伶俐。如今红棠眼见着是不能留了,我身边除了陪嫁来的鸣画,就剩一个你。往后可要多支使你了。”
青竹知道这是看重自己的意思,一时间心胸激荡,只默默点头。三人一时无话,不过片刻,就为晏无双妆点完毕。
鸣画整理了裙子,为晏无双穿上。好在有一层绸裹着,裙子并未真的弄脏,只沾上了几片叶子。鸣画细细擦了,歉疚道:“好在没有弄毁了。眼下来不及洗了,主子忍一忍,我回头必定好好教训那几个小蹄子。”
晏无双本来也就不在意这个,摇摇头。青竹又为晏无双盘起一个发髻,青丝高高绾起,鬓边插一支珠钗,除此之外,不用金银,只以鲜花点缀,露出一段皓白的脖颈。
晏无双打扮完毕,对镜自照,镜中的女子一袭清雅罗裙,极好地修饰了她的身材,人如娇花照水,面颊上又薄点胭脂,眸光似水,绿鬓如云,一派娇柔的风情。
她的唇边,不自觉地露出满意的笑容。又等待了不多一会儿,便有老夫人那边的人来传话,催她动身。
晏无双熟识了这个婆子,知道她常常侍奉在老夫人身侧,是个可靠的,便将事情简单一说,让她把红棠领走了。自己则带着青竹动了身,留鸣画在屋里看守那两个丫头。
来到角门外,早有轿子在外头候着了。晏无双按次序上了自己那辆轿子,正等着起轿,便有人来叩她的门帘。
晏无双亲自掀帘一问,竟又是先前那个婆子,恭恭敬敬,请她和老夫人同坐一轿。
众人看着她上了老夫人的轿子,俱是惊骇,颇有小声议论的,惊叹于她刚嫁过来便讨得了老夫人的喜欢。晏无双自己却知道,只是老夫人要细问裙子的事罢了。
她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上了轿。青竹在她身后,要跟着上来,老夫人却一摆手,道:“你去歇着吧,我和三媳妇说会儿话。”
青竹只好恭恭敬敬地应了是。晏无双一个人上了轿子,看见老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上,手上数着一串佛珠。
等帘子完全放下来,老夫人才慢慢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这个娇小的身影,道:“老三媳妇,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
晏无双一语不发,却慢慢跪了下来。她深深地俯到地面上,青丝如绸缎披散满背。
顾老夫人垂下眼睛,不喜不怒地说了一声:“起来吧。”
晏无双依旧跪着没有动:“祖母还没有原谅晏儿,晏儿不敢起。”
老夫人数着佛珠的手停住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无双,忽然道:“你知道红棠是怎么进府的吗?”
晏无双摇摇头。
“当年我嫁进顾家,身边就有个陪嫁丫鬟,名字叫周红的,人家都叫她小红。她服侍我服侍的极好,后来我做媒,为她说了个人,可是过门没两年,她生孩子血崩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孩儿,被我接进府来,借了她的名字叫红棠。
“红棠这丫头自小没有见过亲娘,只在府里长大。我膝下没个女孩子,她平常在我身边,人们只当半个小姐侍候的。如今你来了,我看着你是个稳妥的,才把她给了你。”
轿子里点着炭盆,老夫人不爱熏香,一年四季只熏着切好的水果,一片暖香清甜。可是晏无双却微微打了个寒战,好像一瞬间被扔到了冰天雪地。
老夫人说完这些,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说这丫头使坏偷了你的裙子。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晏无双慢慢抬起头来。她不傻,听老夫人回忆了这么一通,她已经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在老夫人眼里,红棠从小养在膝下,又服侍多年,相当于半个女儿,这样的事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老夫人的目光如一双铁针,紧紧地盯着她。晏无双避开她的目光,硬着脸说:“晏儿确实有人证。”
老夫人冷冷地说:“我不信。我绝不相信!”
晏无双心里一动,她大胆地抬起脸,对视上了老夫人那一双枯鹰一样的眼睛。
老夫人的口气是冷硬的。可是,她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开了。
晏无双心头忽然一酸,她从这样的否定、拒绝和暴怒里,读出了无穷无尽的悲哀。
她知道,老夫人刚嫁过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妙龄少女。
那个“小红”,那个陪她走过青春少女时代的人已经死了。老夫人午夜梦回,也许会后悔,自己不该为她说媒,害得她死在了产床上。
可是故人找不回来了。
红棠不是那个忠诚的小红。
晏无双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人证确实有,在我屋里,是院子里的两个洒扫丫头,都由我手底的人看着。她们可以作证。”
老夫人注意到了晏无双的沉默,以为她要放弃了,没想到她沉默了半天,还是犟出了这么一堆话。
“你!”老夫人怒道:“你!你……”她一双眼直瞪瞪地看着晏无双,随即,竟似是一口气喘不上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晏无双再也顾不得别的,连忙膝行上前,为老夫人拍背顺气。过了一好会儿,老夫人的呼吸才渐渐平缓下来。
晏无双按摩着,只觉得一双枯瘦的手按住了自己手腕,老夫人紧紧地攥住了她,像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晏无双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老人经不起怒火攻心了。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说:“方才一时把祖母气着了,是晏儿的不是。晏儿再不任性了。”
说完,她静静地低下头去,专心按摩。
老夫人像是一瞬间就苍老了好几岁。她沙哑地问道:“三媳妇,你就这么容不得她吗?”
晏无双摇摇头:“晏儿喜欢老夫人。既然老夫人喜欢她,晏儿就喜欢。晏儿再不提了。”
老夫人听完,半晌没说话。片刻,她挥了挥手:“这事我自有定夺。你下去吧。”
晏无双默默地退到她的身后去,侍立在一旁。不知道站了多久,晏无双感觉自己的脚都开始酸了,才听到外面有人招呼了一声。
青竹等在外面,替她掀开帘子,行礼道:“老夫人、夫人,靖安寺到了。”
晏无双先转过头来,扶老夫人下轿。她个子娇小,手腕纤细,一看就是从没有做过活的,让一旁嬷嬷看得心惊胆战。然而,晏无双还是把老夫人稳稳地扶了下来。
绵绵不断的诵经声从头顶上传来,飘入耳朵。两侧的林木深深,只听四处传来一声一声的鸟叫,清脆婉转,却不见鸟的踪迹。
晏无双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只觉得万物幽静。
可惜人心沸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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