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狐

　　船钻进芦苇荡时，星特意选了个只有他知道的岔口。这里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密得能挡住半个船头，水面静得像块镜子，只有船桨划过时，才会惊起几只藏在苇秆下的水鸟。

　　“以后就在这儿落脚。”星把船系在一根粗壮的芦苇根上，低头对怀里的丹丹说。
　　小家伙正用鼻尖蹭他的下巴，喉咙里发出“呼噜”声，像是全然不知外面的风波。鲁鲁却警惕地扒着船舷，耳朵竖着，监听着芦苇荡深处的动静——自从那天在河湾撞见张猎户，黄狗就没真正放松过。

　　芦苇荡里的日子，比河湾清苦。水浅，鱼少，星撒三网才能勉强凑够一天的吃食，更别说像从前那样晒鱼干了。
　　鲁鲁常常空着肚子从芦苇丛里回来，叼着几根没什么肉的草根，却还是会先往丹丹面前推一推。

　　“不用，我不饿。”丹丹用尾巴把草根扫回给它，小脑袋往星的手心钻了钻。这些天它格外黏人，星撒网时，它就蹲在船尾的芦苇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星剖鱼时，它会趴在他脚边，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踝，像系了根橘红色的绳。

　　麻烦还是找来了。

　　那天傍晚，星刚把最后一网鱼倒进舱里，就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鲁鲁猛地从芦苇丛里窜出来，对着西北方向低吼，毛发倒竖。

　　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把丹丹塞进船舱的草堆，用破旧的船帆盖住：“别出声。”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划过丹丹毛茸茸的头顶，带着安抚的力道。小家伙在帆下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说“我不怕”。

　　星抓起船桨，快速将船往芦苇更密的地方划。船板撞在苇秆上，发出“簌簌”的响，在寂静的荡里格外刺耳。
　　鲁鲁蹲在船头，喉咙里的低吼越来越急，突然对着左前方狂吠起来——那里的芦苇丛动了，有黑影在晃动。

　　“出来！我看见那船了！”张猎户的粗嗓子穿透苇叶，带着不耐烦的火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把狐狸交出来，我还能让你安稳打鱼！”

　　星没理他，只是把船往更深的岔口钻。这里的水道窄得只能容下半个船头，苇秆擦着船身，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丹丹在船帆下轻轻抖了抖，星能感觉到那微弱的震动，他腾出一只手，伸进帆下，紧紧握住了它的小爪子——掌心立刻被一片温热包裹，那点小小的力量，奇异地稳住了他的心神。

　　“别躲了！”张猎户的声音更近了，还夹杂着年轻汉子的劝说：“张哥，这儿太密了，船进不去……”

　　“进不去就烧！我就不信他能一辈子待在里面！”张猎户的声音带着狠劲，接着是“咔嚓”的声响——像是在折芦苇秆，要引火。

　　星的心猛地一沉。芦苇丛干燥，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别说船了，连他们几个都得被困在火里。他咬了咬牙，突然调转船头，朝着声音来源的反方向冲去——那里有片浅滩，芦苇稀疏，是唯一的出路。

　　船刚冲出苇秆的包围，星就看见张猎户举着根点燃的芦苇，站在浅滩上，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船。旁边的年轻汉子脸色发白，显然不赞同这干法，却被张猎户推到一边。

　　“把狐狸交出来！”张猎户把火把往前递了递，火星子落在干燥的苇叶上，立刻蜷起了边。

　　星把船停在离浅滩两米远的地方，手里紧紧攥着船桨。丹丹不知何时从船帆下钻了出来，蹲在他的肩头，橘红色的毛在火光里泛着诡异的亮，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猎户，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性的对峙。

　　“它是我救的，不是你的猎物。”星的声音很稳，“你要是敢点火，这芦苇荡烧起来，烧了别家的渔船、伤了人，别说保长，县里的官差都不会放过你。”

　　“你吓唬我？”张猎户梗着脖子，但举着火把的手却往后缩了缩。他是横，但也知道放火是重罪，刚才不过是急红了眼。

　　就在这时，鲁鲁突然从船上跳下去，“噗通”一声跳进浅滩，对着张猎户的火把狂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腿。
　　张猎户没防备，手里的火把“啪嗒”掉在水里，滋啦一声灭了。

　　“好狗！”星心里一松，却见张猎户恼羞成怒，弯腰捡起块石头就朝鲁鲁砸去。黄狗敏捷地躲开，却没退，反而往前冲了两步，对着张猎户的腿肚子咬了一口——没下死劲，却也够他疼的。

　　“嗷！”张猎户疼得跳起来，指着星骂道：“你给我等着！这账我跟你算到底！”说完，捂着腿肚子，一瘸一拐地往芦苇荡外走，年轻汉子赶紧跟上去，临走前还回头看了星一眼，眼神复杂。

　　浅滩上只剩下他们和一地狼藉。鲁鲁甩了甩身上的水，叼着星的裤脚往船上拖，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是在说“快走”。

　　星把丹丹从肩头抱下来，才发现小家伙的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衣领，指缝里还夹着几根他的头发。他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它的耳朵：“不怕了。”

　　丹丹没动，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湿漉漉的，带着点河水的凉。星忽然发现，它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懵懂，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像藏在芦苇荡深处的水，深不见底。

　　回到船上，星重新把船藏进芦苇更密的地方。他给鲁鲁检查了一下，腿上被石头蹭破了点皮，不算严重；丹丹却一直缩在草堆里，用尾巴把自己裹成个球，无论星怎么逗，都不肯探出头。

　　鲁鲁趴在草堆边，看着它的样子，突然叹了口气：“它是在怪自己吧。”

　　星一愣。

　　“它知道是因为它，我们才躲到这儿，才差点被烧。”鲁鲁用鼻子顶了顶草堆，“这小狐狸看着黏人，心重着呢。”

　　星沉默了。他伸手，轻轻拨开草堆，露出丹丹毛茸茸的头顶。小家伙的耳朵耷拉着，眼睛闭着，却能感觉到它在发抖。
　　他把它抱进怀里，像刚捞起它那天一样，用体温焐着：“不怪你。是我要护着你，跟你没关系。”

　　丹丹在他怀里动了动，把脸埋进他的掌心，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像在哭。

　　那天夜里，星没睡。他坐在船头，看着芦苇荡上方的星星，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鲁鲁趴在他脚边打盹，丹丹蜷在他的膝头，呼吸均匀。
　　他知道，张猎户不会罢休，芦苇荡也不是长久之计坡，张猎户昨天刚说过要去林深处下套。
　　他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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