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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
那扇斑驳的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狭小耳房内最后一丝熟悉的气息。冰冷的晨风带着金陵城特有的潮湿和远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灌入抚晚单薄的衣襟,激得她裸露的脚踝一阵刺痛。
她抱着焦尾琴,赤足踩在深巷冰凉粗糙的石板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淡淡的、早已干涸的暗红印痕,如同无声的控诉,指向她刚刚离开的修罗场。
九皇子萧彻就站在几步之外,紫檀色的云锦常服在黎明的微光中流淌着内敛的华贵。他并未带任何随从侍卫,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送来一盆“净手的温水”。
此刻,他唇边噙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目光如同实质,穿透稀薄的晨雾,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致盎然。
“抚晚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温和清朗,如同与故友闲谈,“赤足踏寒,不冷么?”他的视线扫过她沾染污迹的裙裾下摆,最终定格在那双踩在冰冷石板上的、白皙却沾着点点暗红的赤足上。
那目光并不淫邪,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观赏一件稀世藏品的玩味。抚晚感到一股冰冷的屈辱感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微微收紧抱着琴的手臂,指尖陷入琴身冰冷的木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层清冷的平静,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面。
“殿下金枝玉叶,自然不知寒门草芥,早已习惯风霜。”她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萧彻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深巷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摇着手中的洒金折扇,扇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一个习惯风霜。”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只是本王很好奇,什么样的风霜,能磨砺出姑娘这般……惊世骇俗的琴音?”
他向前踱了一步,距离更近了些。那股属于皇室贵胄的、混合着顶级熏香和某种冰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的目光如同探针,似乎要刺破她脸上那层薄冰,窥探底下汹涌的暗流。
“一曲《折梅》,弦丝割喉。血溅三尺,身首异处。”萧彻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韵律,“这般手段,这般心性……可不像寻常教坊琴师能有的。倒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带着刻骨的恨意。”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抚晚最深的伤口上。千金台的血腥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阿史那延颈间喷涌的温热,头颅滚落时的沉重触感……还有枯井底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恨意如同毒藤,瞬间收紧,几乎让她窒息。她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和伪装。
“殿下谬赞了。”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尾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民女不过是……恰逢其会。使臣大人自己撞了上来,怨不得旁人。”
“怨不得旁人?”萧彻重复了一句,唇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气息,“那枯井之寒呢?江家一百三十七口的血呢?也怨不得旁人么,江月朝?”
江月朝!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抚晚的心头!她猛地抬头,那双一直竭力维持平静的寒潭眸子,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愤怒、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还有那深埋心底、被强行唤醒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眼底剧烈翻腾!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怀中的焦尾琴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临失控的情绪!
他是如何知道的?!她隐姓埋名,藏身教坊最底层,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他是如何精准地挖出了她的根底,她的血仇?!
萧彻满意地看着她眼中瞬间崩塌的冰层和汹涌的情绪,像欣赏一幅精彩的变脸图。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却字字如刀:
“三年前,北境重镇云州,守将江鸿煊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唯其幼女江月朝,时年十四,下落不明。”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着抚晚苍白的脸,“谁能想到,三年后,这位江家遗孤,竟以一手惊世琴艺,藏身金陵教坊,并在千金台上,以琴弦割下了北狄使臣阿史那延的头颅?”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压下,逼得抚晚几乎要后退。
“江姑娘,你杀阿史那延,是为私仇泄愤?还是……”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她,“你已经知道,当年云州惨案,灭你满门的真正元凶,并非你父亲通敌,而是……这位北狄使臣背后的人?!”
抚晚的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萧彻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口,并狠狠搅动!
私仇泄愤?不!阿史那延该死,但他绝不是当年血案的主谋!她潜伏三年,苦苦追寻的,是那幕后真正的黑手!是那个一手导演了云州惨案,让她家破人亡、坠入地狱的元凶!萧彻的话……他是在暗示什么?难道他知道真相?!
巨大的冲击和汹涌的恨意几乎冲垮了她的理智。她死死盯着萧彻,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如同极地永不熄灭的寒焰。
“殿下究竟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民女……听不懂。”
“听不懂?”萧彻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了然。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巷口,仿佛在欣赏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没关系,本王带你去个地方。到了那里,你自然就懂了。”他侧过身,再次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巷口,不知何时已悄然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没有任何皇家标识,拉车的马也是普通的黄骠马,车辕上坐着一个戴着斗笠、低垂着头的车夫,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去个地方?去哪里?是陷阱?还是……真相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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