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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身无我自无穷
意识像沉在万丈寒潭之底,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刺骨的剧痛和窒息感狠狠拽回。左肩胛骨下方被洞穿的撕裂感,后背仿佛被烙铁反复灼烫的焦糊痛楚,五脏六腑被巨石碾过般的翻江倒海……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如同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沙砾和碎玻璃。
“……哥……哥……”
一个遥远、破碎、带着无尽恐惧和哭腔的声音,如同穿过层层迷雾的微弱光线,固执地钻入他混沌的意识。
“铮儿?他还活着?”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穿了沉重的黑暗,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心悸。陈晏猛地挣扎起来,仿佛溺水者扑向水面,却只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呛得他眼前发黑。
“将军!将军醒了!快!水!” 亲兵嘶哑而狂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一只粗糙但小心翼翼的手托起他的头,微温的水湿润了他干裂出血的嘴唇。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陈铮那张哭得红肿、沾满泪痕、写满巨大恐惧的小脸。紧紧挨在榻边,小手死死攥着陈晏冰冷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看到三弟无恙,陈晏紧绷如弦的心神才敢松懈一丝。但下一秒,更庞大、更冰冷的恐惧如同冰海般淹没了他!
落雁谷!伏击!火海!鹰扬坡!左翼!最高级别的求援火箭!
记忆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上!
“鹰扬坡……” 陈晏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带着深入骨髓的焦灼,“左翼……如何?李将军……张威……” 他急切地想撑起身子,想看清周围的环境,想抓住亲兵问个明白,但剧痛让他瞬间脱力,重重跌回硬榻上,引发更剧烈的咳嗽和喘息,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亲兵慌忙按住他,脸上狂喜褪去,换上沉重的、几乎不敢直视他的悲戚:“将军您伤得太重!万不可激动!鹰扬坡……” 他声音哽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丢了!血战至黄昏,张威将军身被数创,李将军……战死殉国!左翼……左翼全军尽没!将士们……十不存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捅进陈晏的心脏!比他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更致命!他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鹰扬坡丢了?!北境的门户,父亲和他耗尽心血经营的防线,竟在他手中洞开!多少忠勇将士埋骨他乡?张威重伤,北境最锋利的矛尖,已然折断!李将军……那个总是笑呵呵叫他“小将爷”的老将……
巨大的悲怆和沉重感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残兵……现在何处?” 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他必须知道局势!
亲兵猛地挺直脊背,眼中迸发出决死的光芒:“禀将军!张将军最后只带着不足千人的残兵,浴血撕开一道口子,退守到了磐石城外的最后屏障——‘铁石堡’!萧策军已趁势进占鹰扬坡,前锋直逼铁石堡下!磐石城……已闻战鼓!”
铁石堡!磐石城最后的门户!陈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堡在,磐石城尚有喘息之机;堡破,北境根基将彻底动摇!
“铁石堡……守得住吗?” 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能!” 亲兵斩钉截铁,“王猛校尉已焚毁城外所有桥梁屋舍,率堡内三千守军和退下来的兄弟,立下血誓:堡在人在,堡亡人亡!”
陈晏闭上眼,巨大的悲怆与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王猛是条硬汉,张威还在……铁石堡虽小,城坚壁厚,还有一搏之力。但这希望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萧策的兵锋碾碎。他仿佛能听到磐石城方向传来的惊恐与不安,感受到整个北境在萧策铁蹄下的颤抖。
“……磐石城……现在如何?”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这才是他此刻最深的忧患!后方若乱,前线将士的血就白流了!
亲兵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担忧与某种奇异振奋的语调:“将军……磐石城,现在还在我们手里!只是……您重伤和鹰扬坡失守的消息传回那夜,城里……差点就乱了!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甚至有溃兵想冲击城门!副将焦头烂额,眼看就要弹压不住……”
陈晏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磐石城若乱,北境最后的根基就完了!他几乎能想象到那种混乱和绝望的场景。
“……就在那最危急的关头,” 亲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敬畏,“是凛公子!第二日,他……他走上了东门城楼!”
“陈凛?” 陈晏猛地一怔,
亲兵把磐石城发生的事报告给陈晏,陈晏听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希望的微光。
将军府内,药气弥漫。
“将军,这是从您伤口取出的箭簇。军医说极为凶险,真是万幸”亲兵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枚染血的、造型独特的南国重箭箭头,箭杆已断。
陈晏的目光落在箭簇上。那熟悉的制式,那精准到可怕的入肉角度……以及那偏离心脏的三寸距离。萧策年少张扬的身影与后期杀伐谋定的面容交替闪现。那劲弓流火的准头,他年少时便见识过,江边射雁,百步穿杨,箭无虚发,何曾偏过一次?
陈晏命人将这段染血的断箭仔细清理。不久后,他发间多了一支样式古朴的乌木簪。唯有极亲近之人才知,那簪身,正是那断箭之杆打磨而成。
这断箭簪,冰冷地贴着他的鬓角。它既是悬顶之剑,时刻提醒他战场无情、对手致命、自身已非昔日战神;它也是一个无声的烙印,铭刻着生死一线间那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的变数,一个关于萧策、关于过往、关于某种超越了纯粹杀伐的复杂印记。更重要的是,它提醒着他此刻肩上的重担——他必须活下去,为了还在铁石堡死战的将士,为了磐石城头那个初露峥嵘的少年,为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北境。
劫后余生,武功尽失。他没有侥幸,没有悲痛。他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也不及细品这绝处逢生的复杂滋味,北境和将军府还等着他决定这未来的走向。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凭借绝世武功冲锋陷阵的少年统帅了。但北境的天,需要有人撑起来。陈凛那尚未长成的少年需要时间,需要指引。而他,陈晏,必须继续走下去,每一步都踏在伤痛的废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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