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魄兰魂

作者:楠烟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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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弦


      杭州的清晨比上海宁静许多。
      孟清如站在小院的石榴树下,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西湖水汽的清新,还有早点摊飘来的油条香气。三个月了,她们在这座城市已经躲藏了三个月。
      “清如,过来吃早饭!”沈墨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清亮如黄莺。
      这是一栋位于清河坊附近的小院,两间正房带个小厨房,月租八块钱。沈墨兰的师姐柳如烟帮忙找的,说是“闹中取静,适合藏娇”。孟清如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脸红了,沈墨兰却笑得前仰后合。
      厨房里,沈墨兰正在盛粥。她穿着简单的蓝布衫,头发随意挽起,额前散落几缕发丝,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桌上摆着刚出锅的葱油饼、一小碟酱菜和两碗白粥——这是她们现在的日常早餐,与孟公馆精致的早点天差地别,孟清如却吃得更加香甜。
      “今天我去市场,你想吃什么?”沈墨兰咬了一口葱油饼,含糊不清地问。
      “我跟你一起去。”孟清如说。
      “不行,太危险。”沈墨兰摇头,“万一被认出来……”
      “三个月了,周世昌的人不会一直找。”孟清如坚持道,“再说杭州这么大,哪那么容易碰上。”
      沈墨兰还想反驳,孟清如已经伸手抹去她嘴角的饼屑:“我想看你跟鱼贩讲价的样子。”
      最终沈墨兰妥协了,条件是孟清如必须戴帽子和眼镜。这三个月来,她们深居简出,沈墨兰偶尔去柳如烟的茶楼唱堂会,孟清如则几乎足不出户,靠给报纸写专栏赚些稿费。虽然清贫,却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与踏实。
      杭州的菜市场比上海的小,但同样热闹。沈墨兰熟门熟路地在摊位间穿梭,时不时停下来挑拣蔬菜或讨价还价。孟清如跟在后面,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在孟家,她连厨房都没进过几次,更别说亲自买菜了。
      “看,要这样挑茄子。”沈墨兰拿起一根紫得发亮的茄子,“表皮光滑,蒂部新鲜,捏起来有弹性……”她突然压低声音,“两点钟方向,那个戴灰帽子的男人,从鱼摊就跟上我们了。”
      孟清如心头一紧,强忍着没回头:“确定?”
      “嗯。别慌,我们正常走,去人多的地方。”
      两人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买菜,但脚步不自觉地加快。拐过一个卖瓷器的摊位后,沈墨兰突然拉着孟清如钻进一条小巷,七拐八绕,最后从一家布店的后门穿出,回到了大街上。
      “甩掉了?”孟清如气喘吁吁地问。
      沈墨兰回头张望:“应该是。我们赶紧回家。”
      小院的门刚关上,两人就瘫坐在椅子上,相视苦笑。
      “看来还是不能大意。”孟清如叹气,“可我们总不能躲一辈子。”
      沈墨兰握住她的手:“等风头过去就好了。周世昌那种人,新鲜劲儿过了就会转移目标。”
      孟清如希望如此,但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过去三个月,她通过林宛如了解到,父亲确实冻结了她名下的所有财产,包括母亲的珠宝。周家则对孟家纺织厂进行了“救助”,条件是获得51%的股份——这几乎就是吞并。
      下午,沈墨兰去柳如烟的茶楼排练。孟清如独自在家,开始整理这段时间收集的资料。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里面全是关于周家商业活动的剪报和笔记。通过分析这些公开信息,她发现周家的银行资金流向十分可疑——大量现金流入一些空壳公司,然后又转去香港和日本。
      “走私……”孟清如喃喃自语。如果能找到确凿证据,或许能反制周世昌的威胁。
      傍晚,沈墨兰还没回来。往常这个时候排练早该结束了。孟清如开始不安,正准备去茶楼看看,院门突然被撞开。
      柳如烟扶着浑身是血的沈墨兰跌跌撞撞地进来。
      “墨兰!”孟清如冲上前,心脏几乎停跳。沈墨兰脸上有淤青,嘴角开裂,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右手——五指扭曲变形,鲜血淋漓。
      “快,扶她躺下!”柳如烟气喘吁吁地说,“我已经叫了医生。”
      孟清如手忙脚乱地帮沈墨兰躺下,打来清水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发生什么事了?”
      “周……周世昌……”沈墨兰疼得直抽气,“他带人在茶楼后巷……堵我……”
      孟清如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她强迫自己冷静,小心地检查沈墨兰的伤势。除了脸上的伤,右手是最严重的——指关节全被打断,对一个靠手表演的戏曲演员来说,这等于职业生涯的终结。
      “畜生!”孟清如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他!”
      “别……”沈墨兰虚弱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值得……”
      医生来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他仔细检查后,脸色越来越凝重。
      “右手伤势很重,指骨多处骨折,肌腱也有损伤。”医生一边包扎一边说,“我能接好骨头,但灵活度恐怕……”
      “她还能弹琴吗?”柳如烟急切地问。
      医生摇摇头:“能正常活动就不错了,精细动作……难。”
      孟清如咬紧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沈墨兰的右手,那双能在琴弦上跳舞的手,那双为她擦泪、为她做饭、在深夜轻抚她发丝的手……
      送走医生和柳如烟后,孟清如坐在床边,看着因药物作用而昏睡的沈墨兰。泪水终于决堤,她无声地哭泣,生怕惊醒爱人。这一刻,她恨周世昌,恨父亲,恨这个不公的世道,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深了,沈墨兰在疼痛中醒来。孟清如立刻端来温水,小心地扶她喝下。
      “疼吗?”孟清如轻声问,明知故问。
      沈墨兰勉强一笑:“还好。”她试着动了下右手,立刻疼得倒抽冷气。
      “别动!”孟清如按住她,“医生说需要静养……”
      “清如,”沈墨兰直视她的眼睛,“医生还说什么了?实话。”
      孟清如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说……你的手可能无法完全恢复……”
      “就是不能再登台了,是吗?”沈墨兰的声音异常平静。
      孟清如点头,泣不成声。沈墨兰却笑了,用没受伤的左手擦去她的泪水:“傻姑娘,哭什么。不能唱戏,我还能做别的。柳师姐说可以让我管账……”
      “墨兰!”孟清如又惊又痛,“你怎么能这么冷静?那是你的梦想,你的事业!”
      “梦想可以变,人活着就好。”沈墨兰轻声说,“清如,答应我,别去找周世昌报仇。”
      “不可能!”孟清如猛地站起来,“他必须付出代价!”
      “以暴制暴只会让仇恨永无止境。”沈墨兰拉住她,“我不想你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如果保护我要你堕入黑暗,那我们的爱还有什么意义?”
      孟清如想反驳,却无言以对。
      沈墨兰的宽容与大度让她自惭形秽,但心底的怒火却无法平息。
      “至少让我通知巡捕房……”
      “没用的。”沈墨兰摇头,“周家在法租界有人,巡捕不会为个戏子得罪他们。”
      孟清如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的无力。
      曾经的孟家大小姐,如今连爱人都保护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格外艰难。沈墨兰的右手需要定期换药,疼痛时常让她夜不能寐。孟清如寸步不离地照顾她,同时暗中筹划着反击。她写信给上海的朋友,请他们帮忙收集周家不法生意的证据;又通过林宛如联系了一位在报馆工作的同学,准备时机成熟时曝光。
      “你在忙什么?”一天晚上,沈墨兰发现孟清如在整理一堆文件。
      孟清如犹豫了一下,决定坦白:“我在查周家的走私证据。如果能证明他们违法,或许能逼周世昌收手。”
      沈墨兰皱眉:“这太危险了!”
      “比被打断手危险吗?”孟清如反问。
      沈墨兰沉默了。片刻后,她轻声说:“至少答应我,不要单独行动。有任何计划都要和我商量。”
      孟清如点头,俯身轻吻她的额头:“我答应你。”
      随着调查深入,孟清如发现情况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周家的走私网络不仅涉及普通商品,还有军火。更令人震惊的是,父亲的名字也出现在一些可疑文件上——原来孟家也参与了这些非法交易,难怪父亲急于与周家联姻。
      “墨兰,你看这个。”一天下午,孟清如将一份文件递给正在练习左手写字的沈墨兰。
      沈墨兰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孟氏纺织厂第三仓库特别货物清单'...这是?”
      “我父亲的厂子被用来囤放走私军火。”孟清如声音颤抖,“难怪周家对纺织厂这么感兴趣……”
      沈墨兰倒吸一口冷气:“这要是被查出来……”
      “死刑。”孟清如冷冷地说,“走私军火是重罪。”
      两人相对无言。
      窗外,夏日的蝉鸣声格外刺耳。
      “你打算怎么办?”沈墨兰最终问道。
      孟清如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举报他们,我父亲可能会被判刑;不举报,他们还会继续祸害更多人……”
      沈墨兰用左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记住,这不是你的错。你父亲和周家做了选择,后果该由他们承担,不是你。”
      孟清如将脸埋进沈墨兰的掌心,汲取那一点温暖和力量。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的样子,想起他带她去纺织厂参观时的骄傲神情……那个她敬爱的父亲,什么时候变成了罪犯?
      夜深人静时,孟清如悄悄起床,来到小院里。月光如水,照着她手中的文件——这是足够定罪的证据。她只需要将它交给报馆或警察……
      “清如?”沈墨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披着单衣,右手还吊着绷带,“睡不着?”
      孟清如慌忙擦去眼泪:“嗯。吵醒你了?”
      沈墨兰摇摇头,在她身边坐下,看到了那些文件:“决定好了?”
      “我不能包庇罪犯,即使那是我父亲。”孟清如哽咽道,“但想到他可能会……我就……”
      沈墨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摇晃,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孟清如在她怀里放声痛哭,所有的矛盾、痛苦和委屈都化作泪水,浸湿了沈墨兰的衣襟。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不再是那个坚强的孟大小姐,只是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女孩。
      “明天,”哭过后,孟清如声音沙哑却坚定,“明天我去上海,把这些交给报馆。”
      沈墨兰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的手……”
      “已经好多了。”沈墨兰坚持道,“我们说过,有任何计划都要一起面对。”
      孟清如想反对,但看到沈墨兰坚定的眼神,最终妥协了:“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离开。”
      “成交。”沈墨兰微笑,用左手笨拙地勾住孟清如的小指,“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孟清如接完这句儿时的誓言,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无论明天发生什么,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
      月光下,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像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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