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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遇故人
趁着夜色,洛云鹤再度找到乞儿,请他帮忙向刘千炀替几个问题。
天色渐明,空荡的街道恢复热闹。
刘千炀刚跨过门槛,便看见不远处,几个乞丐围着一个乞儿,又打又骂。
旁人于心不忍,想要阻止,却被一把推开,辱以“狗拿耗子的货”。
“哎呦,可怜的孩子哟。”心肠软的老翁焦急地杵了几下拐杖。
刘千炀驻足,随行的奴仆忙劝他不要发善心。
他移开眼,恰巧对上老翁的目光--愤懑、不忍、无能为力,期望有人能制止这场暴行。
“大少爷,他们几个都是附近有名的搅屎棍,当心惹得一身骚啊。”奴仆喋喋不休。
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少人已经发现了府门口的刘千炀,纷纷投来求助的目光。
若此时离开,他的名声必定受损。
刘千炀止奴仆的住话头,唤来护院,驱赶乞丐,又搬出父亲的名头震慑,才成功将人赶走。
他弯腰扶起乞儿,关心几句,周围的赞美声便不绝于耳。
“不愧是县尹大人教养出来的孩子。”老翁乐呵呵地夸,摸了摸胡子。
将乞儿背起,刘千炀亲自送这个可怜人到医馆。
路上,似乎是对不用挨饿受冻的生活感到向往,乞儿问了很多问题。
刘千炀一一解答,十分有耐心。
却没想到,乞儿会问他:“大家都说,只有娶妻才需要郑重操办。一个人同时只能有一位妻子,否则就是于理不合。”
“每次你迎接新人的仪式都办得好隆重,她们都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你能娶那么多呀?”稍显稚嫩的言语里是藏不住的好奇。
“我的妻只有一位,也只会有一位。”刘千炀的脸色变得严肃。
他郑重其事告诉乞儿:“后来的妾室,多是受欺负的苦命人。我给予她们六礼,是要为她们撑腰,要告诉那些恃强凌弱的人,她们已是县尹府的人,胆敢再欺负她们,便是与县尹府为敌。”
“好有大丈夫风范的话。”乞儿崇拜之极。
刘千炀谦虚以应。
循序渐进地将话题扯到上一位离府的妾室身上,乞儿问起江清沚的去向。
“她成为了一名舞伶。”刘千炀说,又补充了一句:“在正规场所表演。”
乞儿面上不露声色,试探着提出疑惑,追问细节。
为证明自己话语的真实性,刘千炀报出了一个地址。
孩子的好奇心真是旺盛。
他如是想,默默加快步伐,避免童言无忌,问一些难回答的事。
付完药钱,刘千炀迅速离开。
乞儿在医馆坐了片刻,从后门窜进小巷,赶到约定地点,将对话一五一十告诉洛云鹤。
念两地距离不远,洛云鹤快马加鞭,以江清沅的名义,给江清沚送了一封信。
却无人接收。
江清沚不在这里。
亦或是她有意隐藏自己。
为保证判断无误,洛云鹤利用江氏姐妹的母亲贪财的心理,与谢渔相互配合,诱她去找江清沚。
谢渔在明处引导老妇行动,洛云鹤在暗处确保没有任何人溜走。
在一一确认过后,二人得出结论:刘千炀在“江清沚的去向”这一点上,撒谎了。
“你莫不是在耍我?你根本不认识我的沚儿!”老妇一回到家门,指着谢渔的鼻子就开骂。
隔壁的大娘听到动静,将凳子与菜篮搬到门口看戏。
“呵,说不定是知道你来了,躲着你呢。”谢渔故意激老妇,气得老妇面红耳赤。
“看什么看!等着长针眼吧你!”老妇剜了大娘一眼,见对方未回避,面子上过不去,更加恼怒。
谢渔趁热打铁,冷嘲热讽道:“两个女儿都弃你而去,可见你年轻时造了不少孽。”
“胡扯!”老妇急得跳脚,“我的沚儿一定有苦衷,她不会弃我于不顾!”
“没错,就是这样。那个废物在妹妹成婚当夜耍脾气玩失踪,才真不是个东西。”她做个深呼吸,像是说服了自己。
扮作英娘的洛云鹤适时上前,为老妇解围,心里却在整理得到的信息。
如今姐妹二人都无音讯,想要查清此事,还是需以胡晚韵为主。
一旦入了县尹府,她所经历的,大抵是江清沚经历过的。
拿定主意,洛云鹤将老妇扶进屋里后,本欲走,却见老妇似乎有话要说,便停留了一会儿。
慢慢讲完感激之意,老妇的语速越来越快,宛如打开了话匣子。
她说自己年轻时是青楼里的一位清倌,和身为书生的江砚栖一见钟情。知对方家世清贫,就自己用攒了多年的积蓄为自己赎身,婚后很快诞下两女。
怎料江砚栖因屡次名落孙山,郁郁而终。婆母和公爹承受不住了老年丧子的打击,也先后逝去。
自此,养家的重任全压在了她一人肩上。
“我从未干过农事,可想养活两个孩子谈何容易,我只能低声下气地求他人教我。”老妇凝视自己粗糙的双手,看不出丝毫年少时的光鲜亮丽。
然而,不仅是这副皮囊,她也是如此。
爱情与繁华,到头来竟无一所得。
她怎甘心?
怎能甘心!
“曾经,我也算小有名气,可如今,还有几人记得我姓氏名谁?”老妇的声音渐渐小了。
她说,那个心高气傲的柳玉衡,不该后生困苦。
她还说,她不期待有谁能理解她迄今为止做的一切。
她的人生太长,而旁人知晓的故事太短。
大对数时候,她是不知姓名的过客,是坏事做尽的恶娘。
是那话本里,寥寥几笔就能略过的非重要角色。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与别人聊一聊了。话不自觉多了些,你别在意。”柳玉衡强撑起一抹笑容,“反正,在你的人生故事里,我也很快就会退场。”
洛云鹤宽慰她几句,才起身告辞。
走出门,她看见隔壁的大娘还坐在门口择菜,顺势上前询问了一些柳玉衡与江氏姐妹的相处情况。
大娘表示:一直以来,柳玉衡对作为姐姐的江清沅态度都十分恶劣,不仅平日里对她非打即骂,还将所有重活累活都丢给她干。而妹妹江清沚因是个美人胚子,被予以重望,鲜少干粗活,却被迫接受高强度的舞蹈训练,甚至有好几次累到晕厥。
“她哪里是在养女儿啊,分明是在将她们当做工具使。”大娘鄙夷地评价。
洛云鹤借口自己受江清沚所托,寻找江清沅的踪迹,使姐妹二人能够团聚,向大娘了解更多信息。
看她神情真诚,大娘不疑有他,进屋取了一封保管完善的信出来,“这是江清沅离开前天,拜托我转交给江清沚的东西。”
“但江清沚一入府,就需要即刻开始专心修习一门技艺。刘公子担心有人打扰会耽误进度,便禁止任何人前去看望她。就连柳玉衡,也是每次都被府中的小厮用银子打发了。”她说,“所以,直到现在,这封信都还未送出去。”
“那些小妾皆是这种情况?”洛云鹤确认道。
大娘不假思索地回答:“对啊,早点送她脱离苦海,就能早点助帮助另一位女子,不是嘛。”
说罢,她将信纸塞给洛云鹤,请她将信转交给江清沚。
洛云鹤应下了这份差事,走出大娘的视野,与谢渔分头打听出之前几位小妾的家人的住址。
顺藤摸瓜找过去,洛云鹤发现,他们都相当嫌弃她们的存在。
就仿佛收了彩礼,便是将她们彻彻底底卖了出去,此后与他们再无瓜葛。
哪怕有朝一日失去她们的消息,他们也绝不会烦忧。
--骨肉相残,令人唏嘘。
洛云鹤回到胡晚韵家外,屋舍已换上喜气洋洋的装扮,院门口也十分热闹。
然而,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婆子正在抓门上的囍字,胡家人怎么赶都赶不走。
耳边响起周围人的议论声,提到这位疯婆子过往。
这人曾是刘千炀亡妻的贴身丫鬟,与其情同姐妹,却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妄图靠爬床翻身,攀上枝头变凤凰。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低估了叛主的下场,被烙上奴印,名声尽毁,无法再进入他人家当差。
失去谋生的工作,又长期遭受非议,精神承受不住压力,就疯了。
望着疯婆子,洛云鹤凝神辨别,听见对方反复重复的不过三个字--不能嫁。
“每逢刘公子纳妾,你都要闹一通,简直可恶!”胡父吹胡子瞪眼,叫儿子拿来棍子,一下又一下狠劲打在疯婆子背上。
“刘公子瞧不上你这般肮脏不堪之人,你就到处添晦气,搅乱他的喜事。亏刘公子好心放你一条生路,没把你乱棍打死!”他一脚踹了上去,将抱头求饶疯婆子踹开,用新的囍字覆盖破损的红纸。
似是被打狠了,疯婆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装什么死,晦气。呸!”胡父吐了一口唾沫,甩上门。
没热闹可看,人群散开,各回各家。
洛云鹤走到疯婆子身边,还未有所行动,就被对方死死拽住衣摆。
“鲲湖,去鲲湖。”疯婆子念叨。
“我明白了。”洛云鹤尽量避开疯婆子背部的伤口,将她抱起,去往鲲湖边。
船夫大多已回家,只剩三两个还在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客人,望眼欲穿。
洛云鹤避开他们,在岸边站定。
疯婆子颤抖着抬手指向平静无波的湖面,嘴唇翕动:“救……救……小姐……”
“小姐在湖里。”浑浊的眼眶里溢出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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