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听说你没脑子

　　“陈溯在法律系就读时修了计算机的双学位，四年都是满绩，刚毕业本来在法律系，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去了计院，十年就成了那里的一代传奇。”
　　贺昀将资料室补来的陈溯生平打印了几份，推了两份去对面。

　　资料显示，他不住宿，但也不是很孤僻，在待人接物方面完全是个正常人，就是卷了些。也不对，沈奚洄翻了几页，何止卷了些，导师的消息无论几点发过去他都能很快回应，再结合昨天看到的那份作息表，这位简直就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超级无敌工作狂。
　　甚至连轴转了十几二十年。

　　“人工智能都不会主动休息的吗？”沈奚洄吸了口冷气，歪头看向江清涧。

　　“低端智能休不休息得看有没有人用，至于这种带有意识的违规产品，社会化程度这么高，休息应该是自主的。除非……”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除非制造者加了这方面的限制，以他的心理状况来看，已经完全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

　　贺昀将心理测试那页翻出来，最下面的那行日期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报告居然是五年前做的，也就是说他至少在高压下忍了五年。”
　　他用手指比了个五，夸张地说：“五年呐，让我不停歇工作五个小时我都能疯。”

　　“看来我还是太惯着你了。”沈奚洄幽幽看他一眼。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可怨不得我。”贺昀嘴比脑子快，说完才意识到不对。

　　沈奚洄的脚已经要伸出去了，江清涧在一旁咳了声，“你昨天看陈溯的机械脑壳有什么发现没？”

　　“这个啊。”贺昀立马从凳子上起身，离沈奚洄更远了些，他边走边比划，“那个脑子确实挺神奇的，里面布满了传感器和线路，但不管用什么方法，一点数据都提取不到。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内壳里写着的‘大吕’和外面的一串字符了。”

　　“大吕。”沈奚洄咀嚼着这两个字，“十二律中的第二律名？”

　　“看来这设计师不是国外的。”江清涧在手边的纸上写下大吕二字，“或许还懂音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沈奚洄。

　　沈奚洄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但她对自己的“音乐才能”有自知之明，随口解释道：“书里看的，我不怎么懂音乐。”
　　这还要归功于周在野，这家伙当时年轻，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小孩喜欢什么，就把自己看过的各类型书都给沈奚洄整了些，足足摆了四面墙。在电子阅读大行其道的日子里也算难得。

　　“巧了，我也看过。”江清涧附和。
　　得，就他不知道。贺昀撅着嘴悄悄阴阳怪气：“巧了，我也看过。”亏他昨天专门查了资料准备大显身手。结果，巧了，人家都看过。

　　江清涧抬眼看他：“我能听见。”
　　假笑男孩贺昀堆了个笑：“耳力真好。”接着又夸道：“知识面也广！”

　　“那串字符呢？”沈奚洄问。
　　“那串字符，破译组……”

　　——咚咚咚，一串敲门声让贺昀刚打好的腹稿烂在了肚子里。
　　破天荒的，稽查组的门居然被敲响了。要知道，这一年里，还真没人敲过这扇门，要不是有人打扫，可能除了门把手，别处的灰都积了一丈了。

　　“我去开。”贺昀一溜烟跑了出去。再进来时，身后跟着个小哥，小哥拿着张纸条进来，“你们要的破译结果。”
　　他一巴掌将纸条按在桌上，转身朝门口走去，一点不拖泥带水。

　　“这里传递消息还要人力的吗？”
　　江清涧到底才来这里一天，贺昀已经是待了一年的老油条了，他打了个响指开始传道：“这可是密码破译啊，破译组每次接到任务都会派一个专员跟进，从接收、破译到递送一条龙服务，责任到人，安全不泄露。”
　　“他们虽然脾气怪了点，工作效率还是挺高的。”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就被框一声摔得合上，仅留下一丝丝尾气。

　　“额，个性。”贺昀挠了挠头，“优秀的人总是比较有个性。”他有些尴尬，局里很多所谓的个性更多是见人下菜碟，稽查组这种没什么业务的就处在个性链最底层。他怕把这些抖落出来，像江清涧这样优秀的新人也不肯留在他们组里了。

　　沈奚洄倒是没受什么影响，将桌上的纸条翻过来，轻飘飘地说：“前些天动手的时候这位兄弟就在边上，可能是想做个复仇者，但不好直接对我撒气。毕竟，我也挺有个性的。”

　　她面上一派轻松，五官被窗边投来的光熏上了暖意。江清涧默了几秒，从昨天那飞来一脚到办公室“审问”，沈奚洄整个人都算得上锐利。但现在，她那股子风轻云淡和刚见面那会儿不大雅致的懒散又有些重合。这两种气质，算得上矛盾。

　　“rest and leisure.”她将纸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假如，刻在假脑子上的字符也是假的。休息实为不得休息，人工智能也无权自杀，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编织一个名为勤奋的谎言。然后，成为别人眼中的——
　　天才、工作狂、怪胎……

　　于是，他蓄谋突破禁制，渴望逃脱那字符桎梏，去旅行，去更广阔的天地。却误入另一歧途，葬送了性命，亦或是获得解脱？
　　有些合理，沈奚洄突然被触动到一点，拥有希望再绝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纸条被她放在了桌子中央，和方才堆在那里的作息表混在了一起。江清涧的笔停了下来，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甚至，作为一名具身智能工程师，他嗅到了实验品的味道，陈溯，可能是某些人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造出来的实验品……之一。
　　他早就说过，有意识的人工智能是畸形的产品，不容于世……

　　贺昀就不一样了，他的思绪没有向前发散，反倒回退到了上一趴：“陈溯的代号如果是十二律之一的‘大吕’，那有没有可能，还有另外十一个类似的人工智能。”
　　他突然来了劲，给了木桌一巴掌，“就那种，集齐十二个AI，召唤一个大BOSS，然后我们稽查组打败BOSS，拯救世界。”

　　少年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老年人却心如止水，甚至还想喝口水。沈奚洄边吸豆浆边白了眼贺昀：“有十二个AI倒是有可能，但你确定最后是你打败BOSS，而不是BOSS把你放在手心把玩吗。”
　　她盘着手心的豆浆，以一种关爱大宝贝的眼神替换了白眼，诉说着组内的人文关怀。

　　“但他说得确实挺有道理，这一个特殊AI的出现应该不是偶然，还有十一个都算少的。”江清涧捏着笔，若有所思，“陈溯跳楼撞到了枪口上，后面的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

　　沈奚洄点了点头，“正好跟上面多申请点经费。”
　　“AI血馒头你都吃。”贺昀又是一记脱口而出。

　　“我要是真喝血你可能就小命不保了。怎么，我就不能是真心为了我们局的大好前途奋斗吗？”
　　她将口袋里的U盘抛到对面，“这个等会放，先放陈溯办公室对面的监控。”

　　案发当天的监控……江清涧突然想到点什么：“昨天罗妍喝多后说她当天晚上去找过陈溯，虽然陈溯没开门，但她刚上去恰好碰到一个戴兜帽的人出来。这人极有可能是帮陈溯突破限制的助力。”

　　罗妍……沈奚洄一听到这名字感觉额上青筋都跳了几跳，这人嘴里有真话吗？
　　她嘴里有没有真话不好说，反正三个人把从陈溯进门到罗妍敲门的部分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其间别说戴兜帽的人，就是一只蚊子都没有飞进来过。

　　江清涧揉了下眼睛，将录像倒回罗妍刚从拐角出来的时间，逐帧观看，突然，他指着右侧边缘的数字，说：“你们看，23:11的时候，罗妍在那边敲门，这边的电梯从十八层逐渐降到了一层。”
　　“这不是很正常嘛，可能下面有人按啊。”贺昀打了个哈欠，不懂里面有什么玄机。
　　直觉告诉江清涧有哪里不太对，他没回答，继续往前拉着录像。

　　“——停！”录像播到晚上九点半附近的时候，沈奚洄脖子向前一伸，右手也应声拍在桌子上，“你往回倒一点。”

　　画面里，电梯从一层升上来后，就紧闭着门一动不动停在了十八层，旁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接着，陈溯从屋内出来了一下又立马进去了。

　　“怎么，闹鬼啊，这电梯门一次都没开过。”沈奚洄捏着喝完的塑料包装，丢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那电梯阴恻恻的，加上冷飕飕的空调风，好不凉快，贺昀无声拢了下衣领。好巧不巧，江清涧正好看着他，问道：“冷吗？”
　　“有…有点儿。”

　　江清涧把手上的屏幕控制器一丢，捞起手机给空调加了个温：“罗妍应该没必要撒一个这么容易被识破的谎，但这人还真就凭空消失了，确实见鬼了。”
　　他拨弄着纱布边缘卷进去的部分，状似不经意地说：“但哪里有鬼可就难说了。”

　　沈奚洄扭头看了眼他，这人注意力好像完全在手上，调整完纱布就对着他那颇有些长度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切，卖什么关子。
　　“不是还有个U盘吗？贺昀！”
　　贺昀本来在旁边听得直摇头，被沈奚洄这一声呵得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半晌才吱声：“哦…哦对，我这就去插上。”

　　USB接口连接上的一瞬，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照片里有两个人，戴着和昨日一般无二的至简黑面具，坐在桌子两侧。一个稍高些，端着杯茶，茶气将面具掩了半面。另一个身形要更单薄些，身上穿着的恰好是件黑色兜帽装。

　　前者的身形与那夜梦中的背影几乎一致，另一个与之交谈的大概就是消失在监控中的鬼影了。

　　这大礼送的……可惜就一张图片。沈奚洄微微动了动右肩，方才拍桌子拍得重了些，如今这痛来得，还真是后知后觉。她暗自思付，昨天确实有些冲动了，拿胳膊换了张照片，不值啊，不值——
　　沈奚洄轻“嘶”了声，那边贺昀还在惊呼：“这人也戴兜帽了。”成功将她这点小动静压了下去。

　　“出去一下。”
　　江清涧不知道是不是坐久了，突然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和那位破译组的同志不一样，他开关门都有种轻拿轻放的气度。

　　沈奚洄愣了一下，这人会议中途出去连个理由都没有，好像他才是这里的领导似的。她又看了眼对面还在仔细观察照片的贺昀，忽地苦笑一声。
　　虽然自己一年时间没有什么建树，被说了几句就按捺不住出手，年纪在一众老油条里也不够看……但，这也不是江清涧目中无人的理由。

　　总之，她偏不爱在自己身上寻错处。就像许多年前那样，她坚信没被领养不是因为她不好，只是因为那些人不懂她的好处，所以无需伪装，无需改变。但基于这样的选择，被搁置、被放弃也是不值得怨怼的。况且，最后她也等到了周在野，不是吗？

　　“组长，电话。”贺昀看她半天没反应，指着外面狂响不停的电话提醒她。
　　稽查组也是忙起来了。

　　“喂？”她突然疼得有些厉害，走了几步路过去，发迹线那块便渗出一丛又一丛的水珠。
　　“沈奚洄，来我办公室一趟。”
　　嘟嘟嘟……

　　是副局长，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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