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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道上的约定
沈念卿的康复比预想中慢些。术后第一周,她总在夜里疼醒,护士来换点滴时,林叙白总能听见病房里压抑的呼吸声。他和慕沉舟索性在走廊长椅上搭了个临时铺位,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慕沉舟守夜时总不老实。林叙白凌晨被冻醒,睁眼看见少年正把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盖,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月光从走廊窗户斜照进来,落在慕沉舟微蹙的眉头上,他指尖还缠着没拆完的纱布——那天按住沈念卿伤口时被碎玻璃划的,现在结了层浅褐色的痂。
“你自己穿。”林叙白拽住外套往他那边推。
慕沉舟没说话,只把外套又往他怀里塞了塞,转身去护士站接热水。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暖水袋,塞进林叙白怀里:“护士说这个能热四小时。”
林叙白捏着温热的水袋,忽然想起高二那年冬天,慕沉舟也是这样。他发着烧趴在课桌上,少年悄悄把暖手宝塞进他校服口袋,自己冻得指尖发红,却在被问起时说“我火力壮”。
“她今天喝了小半碗粥。”慕沉舟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医生说能进食就好得快了。”
林叙白点头,望着病房门上的玻璃。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沈念卿的床位靠着窗,窗帘没拉严,能看见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飞鸟集》,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像只振翅的蝶。
周末叶知鸢带了班里同学的慰问信来,厚厚一沓信封堆在桌上,有的画着卡通太阳,有的贴着星星贴纸。沈念卿靠在床头拆信,看到一半忽然笑出声,举着张信纸给他们看:“你看王浩写的,说等我回去,他把最后一块红烧肉让给我。”
林叙白凑过去看,字迹歪歪扭扭的,末尾还画了个流口水的小人。他忽然想起王浩每次打饭都把红烧肉藏在碗底,上次沈念卿说“想吃一口”,少年红着脸把整碗都推了过去。
“还有这个。”沈念卿又拿起一张,是班长写的,列了详细的复习计划,“说每天帮我划重点,等我回去能跟上进度。”
慕沉舟接过信纸,用笔在旁边添了行字:“数学题我帮你整理,按题型分类了。”
沈念卿眼睛亮起来:“慕大学神亲自整理?那我可赚了。”
林叙白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条没断过。他记得沈念卿以前总说“削苹果不断皮的人运气好”,现在想来,或许是她自己削不好,才把这份期待安在了别人身上。
“对了,”沈念卿忽然想起什么,“你们上次说的北京,志愿填了吗?”
慕沉舟点头:“我报了清华的计算机系。”
林叙白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给她:“我报了北大的中文系。”
“真好。”沈念卿叉起一块苹果,眼睛弯成月牙,“隔着一条街,走路就能见着。”她顿了顿,声音轻下去,“我报了北师大的汉语言文学,也在海淀区。”
林叙白和慕沉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少年拿起桌上的笔,在便签纸上画了个简易地图,标着三个点:“清华”“北大”“北师大”,用箭头连起来,旁边写着“骑车十分钟”。
沈念卿把便签纸贴在床头,和那张“北师大银杏道”的照片并排。照片是叶知鸢打印的,金黄的树叶铺成地毯,穿校服的学生笑着走过,阳光落在他们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等我能下床了,咱们得拍张合照。”沈念卿忽然说,“就穿校服,背景用这张银杏道的照片。”
慕沉舟立刻拿出手机:“现在就能拍,我P图技术还行。”
林叙白把病床摇起来些,让沈念卿靠得舒服点。慕沉舟站到床边,林叙白坐在另一侧,手机镜头里,三人的笑脸挤在一起,沈念卿举着那张三校地图,像举着份沉甸甸的约定。
出院那天是个晴天,沈念卿穿着慕沉舟的宽松外套——她自己的衣服还没干透,少年说“这件洗过三次,不脏”。林叙白背着她的书包,里面装着那本《飞鸟集》和同学们的慰问信,慕沉舟拎着行李,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叶知鸢妈妈炖的鸽子汤。
“慢点。”慕沉舟扶着沈念卿的腰,一步步下楼梯,“医生说不能用力。”
沈念卿笑他:“我又不是纸糊的。”话虽如此,脚步却放得很慢,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像抓住救命稻草。
林叙白走在前面拦出租车,回头时正看见这一幕。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慕沉舟的影子和沈念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棵并蒂而生的树。他忽然想起沈念卿曾在作文里写:“最好的友情,是像两棵并肩的树,根在地下紧握,叶在云里相触。”
回到家沈念卿才发现,慕沉舟把她的书桌重新整理过。课本按科目分类,练习册标着完成日期,最上面放着个崭新的错题本,第一页写着“函数易错点总结”,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
“你什么时候来过我家?”沈念卿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周跟你妈妈要的钥匙。”慕沉舟挠挠头,“怕你回来看着乱心烦。”
林叙白拉开窗帘,阳光涌进来,落在书桌上的绿萝上。那是沈念卿之前放在图书馆的,慕沉舟特意去取了回来,现在抽出了好几片新芽,嫩得像翡翠。
“对了,”林叙白从书包里拿出个信封,“这是你落在图书馆的书签。”
沈念卿接过来,是片压干的银杏叶,边缘镀着金边。她忽然红了脸,飞快地塞进《飞鸟集》第57页——那里除了泰戈尔的诗句,还有行极浅的铅笔字:“愿你永远活在晴朗里。”
距离高考只剩三个月,学校的倒计时牌每天都在减少数字。沈念卿不能去学校,就在家上网课,林叙白和慕沉舟每天放学后轮流去给她讲题,有时两人都来了,挤在小小的书桌前,一个讲数学,一个讲语文,倒也默契。
三月的某个傍晚,下着小雨。林叙白打着伞去沈念卿家,远远看见慕沉舟站在楼下,手里拿着把伞,另一只手护着怀里的东西,像是怕被雨淋湿。
“什么好东西?”林叙白走过去问。
“刚出炉的红豆饼。”慕沉舟把油纸包递给他,“张阿姨说沈念卿爱吃这个,特意多烤了两个。”
两人踩着水洼上楼,沈念卿正对着电脑皱眉头,屏幕上是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慕沉舟放下红豆饼,拿起笔就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林叙白则把饼放进微波炉加热,空气中很快弥漫开甜甜的香气。
“这步错了。”慕沉舟指着屏幕,“设未知数的时候应该用参数方程,更简单。”
沈念卿恍然大悟:“难怪我算到天黑都没结果。”
林叙白把热好的红豆饼递给她,忽然发现她的手指比以前细了,手腕上能看清青色的血管。他心里一紧,又往她碗里多放了块饼:“多吃点,才能有力气做题。”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三人围坐在书桌前,灯光把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场无声的皮影戏。沈念卿忽然指着墙上的影子笑:“你看,慕沉舟的影子像只大熊,林叙白的像只小鹿。”
慕沉舟抬头看了看,伸手比了个兔子耳朵,墙上的“大熊”顿时多了对长耳朵。林叙白也学着比了个爱心,沈念卿笑着拍手,影子里的三个小人,就这样在雨夜里玩了场幼稚的游戏。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沈念卿考了全班第十。拿到成绩单那天,她抱着林叙白哭了好久,说“以为自己再也跟不上了”。慕沉舟站在旁边,手里捏着张数学满分的卷子,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这次他特意错了两道题,说“留着高考再拿满分”。
考前一周,三人约好去学校看考场。路过图书馆时,沈念卿特意去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里已经坐了新的学生,桌上摆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和他们曾经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还记得那杯酸梅汤吗?”沈念卿忽然问。
林叙白点头:“瓶壁上的水珠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像眼泪。”
“才不是。”沈念卿笑起来,“我觉得像星星掉在了地上。”
慕沉舟从书包里拿出三个苹果,递给他们:“我妈说考前吃苹果,平平安安。”
夕阳穿过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三人站在图书馆门口,手里的苹果被晒得暖暖的,像揣着颗跳动的心脏。
高考那两天,慕沉舟每天早上都去接林叙白,再绕路去沈念卿家。三人一起吃早饭,沈念卿妈妈煮的鸡蛋,说“滚一滚,考满分”。他们互相给对方的校服口袋里塞薄荷糖,说“吃了不紧张”。
最后一门考完,铃声响起的瞬间,林叙白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操场上飘着彩带,像极了那年圣诞夜的场景。他转头,看见慕沉舟正看着他笑,沈念卿举着准考证跑过来,脸上沾着点墨水,像只花蝴蝶。
“结束啦!”沈念卿欢呼着,把准考证抛向空中。
三人挤在人群里往外走,有人在撕书,有人在拥抱,有人在哭。沈念卿忽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那张三校地图:“说好的,北京见。”
林叙白和慕沉舟同时点头,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查分那天,林叙白的手一直在抖。慕沉舟抢过他的手机,输入准考证号,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两人都愣住了——林叙白超了北大录取线三十分,慕沉舟的分数足够上清华,而沈念卿的成绩,刚好够北师大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我就说我们能行!”沈念卿在电话那头哭出声,“等通知书到了,我们去吃那家最火的火锅!”
通知书是一起到的,三个烫金的信封并排放在桌上,像三座小小的里程碑。沈念卿的妈妈给他们拍了张合照,背景是那张三校地图,照片里,三人举着通知书,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去北京前,他们兑现了承诺,一起去吃了火锅。叶知鸢也来了,举着杯子说:“祝我们的大作家、大工程师和大教育家,前程似锦!”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泡,林叙白给沈念卿夹了块毛肚,慕沉舟往林叙白碗里放了片肥牛,叶知鸢抢着把最后一只虾滑塞进嘴里,说“你们俩别光顾着互相夹菜,也看看我啊”。
九月的北京,秋高气爽。林叙白和慕沉舟送沈念卿去北师大报到,校园里的银杏叶刚开始泛黄,像撒了把碎金。沈念卿的宿舍在三楼,窗户正对着银杏道,她说“站在这里,就能看见你们来没来”。
“周末我们来接你。”慕沉舟帮她把行李搬到楼上,额角渗着薄汗,“去吃清华门口的烤冷面,据说加双蛋超好吃。”
沈念卿点头,忽然从包里拿出三个钥匙扣,都是银杏叶形状的:“给你们,情侣款……哦不,友情款。”
林叙白接过,发现自己的那个刻着“叙”,慕沉舟的刻着“沉”,沈念卿的刻着“卿”,连起来正好是“叙沉卿”,像句未完的诗。
离开时,沈念卿站在宿舍楼下挥手,风掀起她的裙摆,像只展翅的蝶。林叙白回头望,看见阳光落在她发梢上,像撒了层金粉,和当年早读课上的模样渐渐重合。
“她会成为很好的老师。”慕沉舟忽然说。
林叙白点头,想起沈念卿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在作文里写“教育是点燃火焰,不是注满容器”,想起她替自己挡刀时,眼里那束从未熄灭的光。
秋深时,银杏道彻底黄了。三人约好去拍照,沈念卿穿着米色风衣,林叙白和慕沉舟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卫衣,并肩走在金色的落叶上,脚步声沙沙作响。
“你看,”沈念卿举起相机,“这张拍得真好,像幅画。”
照片里,阳光穿过枝叶,在他们身上织成张金色的网,三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朵绽放的花。林叙白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慕沉舟总往他碗里夹的牛肉,像沈念卿藏在书页里的书签,像这片银杏道,年复一年,用最温柔的姿态,见证着所有关于青春与成长的约定。
暮色渐浓时,三人坐在银杏树下,分享同一副耳机,里面放着高三那年常听的歌。风吹过,银杏叶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肩头、发梢、摊开的书页上,像无数个温柔的吻。
“真好啊。”沈念卿轻声说,眼里落满了星光。
林叙白转头,看见慕沉舟正望着他笑,眼角的弧度温柔得像月牙。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惊起几只飞鸟,掠过金黄的树梢,飞向更远的天空。
原来最好的时光,就是这样。有人陪你奔赴远方,有人与你并肩成长,有人把你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愿望。就像这片银杏道,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轨迹,却终将在秋风里,完成一场盛大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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