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春深

　　接下来的几日，宝亲王府表面维持着哀伤与肃穆的平静。嘉懿堂内，王太医竭尽全力为璟澜调理身体，高瑞宁每日炖汤送药，尽心侍奉。璧姝则严格按照熹贵妃的命令，每日两次至正厅回话，处理内宅庶务，事无巨细，条理分明。她暗中加强了对听雨轩的“关照”，尤其是对那个刘氏之女，以“高格格初入府需人手”为名，不动声色地将其调至怡然轩廊下做些轻省活计，实则置于自己眼皮底下。

　　王府外，却是暗流汹涌。怡亲王胤祥与九门提督隆科多奉熹贵妃密令，以雷霆手段秘密包围河督衙门。那位王师爷试图从狗洞逃脱时被当场擒获，同时被拿下的还有几名掌管河工物料采买、账目往来的关键吏员。一场针对河道贪墨案幕后黑手的大网，在熹贵妃的推动下，借着王府命案的由头，悄然收紧。

　　弘历得知内情后，震怒无比。他亲自坐镇刑部，连日提审王师爷等人。在铁证与重刑之下，王师爷终于招供。那断肠草籽，正是他们利用河工采买药材的渠道，从黑市所得。

　　王师爷的口供直指朝中几位与河工利益牵扯极深的勋贵大臣。雍正帝闻奏勃然大怒，下旨严办，涉事勋贵大臣或被夺爵抄家，或被流放宁古塔。河道总督高斌虽未直接涉案，但因御下不严、失察之罪，被雍正帝严厉申饬，罚俸一年，戴罪留任，协助弘历继续彻查河工积弊。

　　案件最终尘埃落定。熹贵妃在王府正厅召集所有女眷、管事，宣布了“调查结果”：

　　“经查，侍妾格格哈里富察氏，不幸罹患隐疾，加之胎位不正，致难产血崩，母子俱亡，实乃天命，令人痛惜。其贴身侍女春桃，因主子骤然离世，惊惧过度，言语失当，攀诬他人，已被杖毙。小灶管事刘氏，玩忽职守，未能察觉主子身体有异，亦未能及时通禀，致延误救治，罪责难逃，念其年老，发往庄子做苦役。其余涉事仆役，各领杖责，以儆效尤。”

　　“嫡福晋富察氏，骤闻噩耗，惊恸过度，致小月之恙，实乃家门不幸。幸赖祖宗庇佑，太医尽心，现已转危为安。望尔等谨守本分，精心侍奉，助福晋早日康复。”

　　“王府突遭变故，上下惶恐，情有可原。然，内宅安宁乃根本。自即日起，一切事务恢复如常。本宫亦将回宫复命。望尔等引以为戒，克己复礼，和睦相处，共维王府清宁。”

　　熹贵妃临行前，单独召见了璧姝。

　　“辉发那拉氏，”熹贵妃看着她，目光复杂，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此番你协助本宫理事，条理清晰，处事沉稳，心细如发，很好。”

　　“奴才分内之事，不敢居功。”璧姝恭敬回答。

　　“功是功，过是过。”熹贵妃语气平淡，“你心思缜密，懂得进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问。这份谨慎，在王府里是保命的根本。本宫赏你玉如意一柄，宫缎四匹，以资嘉勉。望你日后，一如既往，安守本分，襄助福晋，谨言慎行。”

　　“奴才叩谢贵妃娘娘恩典！定当谨遵娘娘教诲，恪守本分。”璧姝深深叩首。

　　熹贵妃銮驾离府后，笼罩王府多日的沉重威压终于散去。然而，风暴的余波仍在。

　　当夜，弘历踏入了沉寂多日的怡然轩。他屏退下人，烛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璧姝依礼参拜，心弦微绷。

　　弘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深沉难辨，不再是初夜时纯粹的审视，多了几分探究与……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起来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冷硬，“此次王府变故，你……做得不错。”他的夸赞极其吝啬，点到即止。

　　“奴才惶恐，只是尽己所能，听命行事。”璧姝垂眸，姿态谦卑依旧。

　　弘历走近一步，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淡淡的墨味再次袭来。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抬起她的下颌，而是轻轻拂过她发间那支素净的白玉簪——正是他初夜时曾提及的那支。

　　“心思缜密，处变不惊。”他低声说道，目光落在她沉静的眉眼上，“你比本王想象的……更聪慧些。”

　　这话语本身是肯定，但听在璧姝耳中，却如同警钟。她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审视并未完全褪去，反而因这“聪慧”而添了新的考量。

　　“王爷谬赞，奴才愚钝，唯知谨守本分。”她将头垂得更低。

　　弘历未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看透。片刻后，他转身离去，留下满室沉寂和那挥之不去的沉水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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