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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馄饨摊
渊临昭抬手截住翎落话头,径自拨开人群前行。
翎落会意,默不作声地紧随其后。
二人在夜市上七转八绕,来到一间馄饨摊前。雾气裹着胡椒与汤面的香味,扑面而来。
渊临昭忽地驻足,侧身吩咐:“一壶茶,两碗馄饨。”
粗陶茶碗撞上桌面,发出一声闷响。翎落朝他递去数个眼色,却只听对方道:
“先喝茶。” 渊临昭拎起壶斟了八分,推到她面前。
她虽满腹疑云,嗓中却干得厉害。咕咚几口,才觉茶碗已空。
“问吧。” 他眼也未抬,抬手又给她续了一碗。
“坠月楼必有古怪!” 她压低嗓音,灌下第二碗,茶汤入喉,一股奇特的辛涩直冲鼻腔,她微微蹙眉,“怎会这般口渴?”
渊临昭拎起茶壶,最后一碗水声浅浅——再推过来时,目光才落在她脸上。
翎落刚举起碗口,忽顿住,低声贴近:“莫非我又中了什么毒?”
“无相眼。施术者可借你耳目。虽不伤身,却极难察觉。” 渊临昭屈指敲了敲茶壶:“这类依附五感的阴柔术法,往往用最寻常的东西就能破解。这壶苦艾茶,气味辛烈,专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翎落探向后颈,掌中荧光一闪而灭。抬眼,正见渊临昭轻轻颔首:“解了。”
“刚出锅的馄饨!”
摊主放下陶碗,笑着打量二人:“哟,二位贵人瞧着面生……打坠月楼那边过来的?”
翎落搅散汤面青葱,语气平常:“那楼……可有什么讲究?”
“日头落山就闭门呐。”摊主眼神在二人脸上溜了一圈,“像二位这个点儿出来的……嘿,还真是头一遭见!”
“哦?”翎落扬眉,“怎么说?”
“哎哟,您这话问得……” 摊主连忙摆手,笑意却更深:“我这就是个小破摊,刚支棱没几年。”
他指了指坠月楼方向,故作熟稔,“也就沾点光,偶尔有客人赏脸来吃碗热乎的,听他们唠点稀奇古怪的事儿……”
渊临昭舀起馄饨,淡淡问:“这结匈城的城主,一直是如今这位? ”
“这个……我铺子年头短,只认得这位。” 摊主擦了擦手。
渊临昭微微一笑:“老板这摊子……倒像是百年老店。苦艾茶配馄饨的吃法,挺是新鲜。”
摊主额角青筋猛地一跳,脸色瞬间褪去血色,握着汗巾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他喉结一滚,挤出一个干笑:“贵、贵人说笑了,小本买卖,糊口而已……”
翎落忽将汤匙一搁,软声扯袖:“阿渊,我乏了。”
渊临昭低头,那只攥紧他衣袖的手,指尖还在不自觉地用力。
他抬眼,对上一双故作镇定的眼,一时竟哑然失笑。
掏出几枚铜板放下,他拉着她站起来:“走吧。”
摊主攥着汗巾胡乱一抹,又堆出个干笑:“贵客慢走,下回再来。”
待二人身影彻底隐没于巷口,摊主浑身脱力地靠在灶边,大口喘着粗气。他猛地想起什么,哆嗦着从灶底摸出一只纸鹤,刚念动咒语——
案上铜板倏地飞起,纸鹤噼啪碎成一地纸屑。
摊主如泥塑般僵住,随即瘫软滑坐在地,死死捂住嘴。
***
街市一角。
“那馄饨摊有问题?” 翎落指尖一动,一道结界将二人笼在一方静寂中。
“你说呢?”
“我瞧不出。” 她如实道。
“那你拽我作甚?” 渊临昭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瞧你那碗馄饨,可是一口未动。”
“我虽看不出端倪…… ”翎落盯着脚下石板,语声低下去,“可你方才灵压波动得厉害。”
她抬眼看向他,神情郑重,“我怕你……真要在此地动手杀人。”
“那又如何。”渊临昭挑眉,“既知我要杀人,为何拦着?”
翎落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渊临昭眸光一顿。他知她修为不济,连无相眼、龙涎香都分辨不出,更不可能识破比翼鸟的幻形术。可她竟能察觉到,那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心思——
是血盟使然,还是……
他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渊临昭?”
翎落忽然后退半步,襦裙曳地,眸中映出他眼底那一闪即逝的杀意。
……该死。渊临昭在心中暗咒,眸色却渐渐缓了。
“那馄饨摊老板,是比翼鸟族。”
“所以你方才……”翎落顿了一下,低声问:“是想取他的心?”
“倒不至于。” 他淡声应着,目光却落在她袖口——
那里,绞得发白的指尖,终于松了些力道。
渊临昭唇角微挑,话语却不紧不慢:“不过,总归还是要杀一只比翼鸟,取其心。”
“为了报你的仇,让无辜之人枉死,你也使得?”
翎落盯着石板缝间的野草,指节捏得发白。她分明早已算过,这复仇路上,每一命皆当其咎。可如今真要亲手取无关者性命——
残影翻涌,族人残肢碎骨仿佛重现识海。她猛地闭眼,咬声道:“我顾不得这许多。”
渊临昭盯着她,良久未语。
他本以为……
结果——却也不过如此。
他唇角动了动,像是笑了笑,随即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半晌后,他淡声开口:“回望月阁,有人怕是等急了。”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步入灯火夜市。
“你做什么?” 翎落挣了下,反被他扣得更紧。
“先前你说坠月楼古怪,” 渊临昭步履未停,语气平淡,“且说来听听。”
翎落蹙眉。她早知此人行事阴晴难测,却仍不知此刻他唱得哪一出。直到远远看见那提灯而立的蒙面侍女,心下才稍稍明了。
“专心些。” 渊临昭偏头,避开一串灯笼流苏。
翎落挣不脱,只得侧头瞪他,传音入脑:【坠月楼里,那传音之人可是你?】
耳边传来低低一笑:“我哪有那闲工夫。”
她脑中闪过那抹迤逦绯色,唇角一挑,语带讥讽:“我想也是。”
话音未落,腕骨猛地一痛——对方又加了三分力道。
她动弹不得,又不便发作,只得以指尖暗掐回敬,咬声低语:“你既然也要去,为何不与我同行?”
渊临昭手上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使这种小手段。片刻后轻哂一声,松了些手上力道:“我若同你一道,你岂能瞧见那些个精彩。”
翎落脚步一滞。【你窥我幻境?】
旁人只见粉衣女子与情郎低语,谁知她眼底压着冷意。
渊临昭脚步未停,随口一句:“你觉着呢。”
翎落被腕间力道拽着,被迫抬脚跟上。她知再问亦是无果,眼见望月阁飞檐已现,偏头传音:【伽蓝也是比翼鸟族?】
【要的,就是她的心。】
传音落定,渊临昭察觉掌中那人手指微颤,下一瞬,身形轻轻一晃。
【对欲取你性命之人都有恻隐之心——】
他松开手,偏头看向她:“为何独独不肯放过我?”
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翎落那只被握过的手还悬在空中,指节微曲。半晌,才缓缓收拢。
她嘴角一动:“我……”
却在一瞬怔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那字生生咽了下去。
***
风从街尾吹来,幽□□火一晃。
“城主已等候多时。”蒙面侍女提灯而至,打破僵局。
望月阁檐下,风灯轻颤,斑驳光影落在二人眉眼。
锦缎相缠,步履生姿,惹得往来行人纷纷驻足,目光皆是一惊。
石阶之上,伽蓝立身而望,目光缓缓落下:“贵客踏月而归,今日可算尽兴?”
“自然,”渊临昭神色坦然,扬声道,“城主搭的戏台,总得待到散场,才不算辜负。”
“是本座疏忽。”伽蓝语气不变,目光落在翎落身上,“坠月楼是本座带你去的,竟未同你一道回来。”
少女耳尖恰到好处地泛起红晕:“本是我央着阿渊多逛片刻,倒劳城主挂念” 。
“那又何妨。” 伽蓝淡笑,抬手指向灯市,“这结匈城,来者求的,无非是一晌贪欢。”
语锋一转:“不知二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翎落指尖一紧,取心之事尚未细商,此刻却难以揣测渊临昭意图。
“这坠月楼,我家这位颇为喜爱。” 渊临昭话音一落,已顺势揽住她腰肢,笑意不减,“怕是要常去叨扰了。”
“偏不巧,”伽蓝脸上笑意未减,“明日起闭门修整四日。”
她接着道:“若二位无其他要紧之事,不如在望月阁多留几日——这结匈城的好,可不止坠月楼一处。”
“那便叨扰城主了。” 渊临昭颔首,揽着翎落步入廊下灯火深处。
待二人背影没入回廊,近侍悄声道:“城主,这二人怕是来者不善。”
“怕什么。” 伽蓝缓缓侧身,目光穿过檐下灯影,凝在二楼回廊。
“ 任他灵力通天——”
她唇角笑意不改,语调平静,“只要心有所念 。这结匈城,便是他的埋骨之地。”
片刻,她低语一声:“盯紧,日日来报。”
***
二人行至厢房门前,翎落忽地反手扣住对方手腕,眉目一沉,“你在等什么?怕打不过她?”
廊下灯笼摇曳,将两道身影映得缱绻交叠。
“时辰不早了。”渊临昭掩唇轻咳,姿态慵懒,“有事,明日再说。”
“堂堂大妖也会犯困?”翎落白他一眼,却也知他不愿说,再追问亦是徒劳。
她转身推门,刚要迈入,忽又顿住——
回身扯住那人袖口,低声道:“我们这般分房,岂不惹人疑心?”
“早说了,你若再这般看我——” 渊临昭微微俯身,流苏冠带随夜风微晃,垂影拂过她颊侧。
话未落,门“砰”地合上。
廊道重归寂静,只余渊临昭一人。
他脚步一转,瞬息压身至栏前,俯身望下——正撞上那道幽深的目光。
三丈落差间,一人倚栏含笑,指尖轻叩朱木;
一人仰首回望,眸中霜刃隐映,笑意却温然如旧。
风过无声,灯火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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