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飞升

　　天花存活率虽说不低，可传播速度惊人，不到半月庄子里已倒了半数。

　　痊愈后的病人脸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痘疤，但终身获得免疫不再染病，多数承担起照顾病人的工作。

　　宗门从药铺里收了各式草药，一批一批运往庄子里，可抵不住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刚运来的草药总是不到两日就用尽。

　　木灵根弟子在远离人烟之处开辟了一块田地，几日来众人马不停蹄地种药用灵植；水灵根的法术可生出天然无菌水，是上好的无污染水资源；土灵根和火灵根包下了庄子里的墓葬业，将病死的村民一批批安置埋葬；金灵根是御剑圣体，在庄子里飞来飞去运输货物。

　　“师妹，接点水来。”

　　“师妹，赶快种点退烧的草。”

　　“师妹，草种不够了……”

　　自打进了永叶庄便是没头没尾的奔忙，种不完的药草，耕不完的田。

　　田璞陶前生误入庄中染病身死，重来一次又站在了庄子里。天花没有特定药方可以治愈，只是用一些退烧消炎的草药，生死全看天命。她处处小心谨慎，但身边仍有修士陆陆续续染了病。

　　在她出生的20世纪，天花已然灭绝，成为了只存在于历史书里的遥远过往。

　　现代人靠接种牛痘的方法摆脱了天花，让这种只以人类为宿主的疾病消失在时间长河里。

　　田璞陶厌倦了每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心一横决定自己接种天花。她收集了少量痘痂，研磨成粉吸入体内。接种有风险，但成活率也高于被他人感染。

　　几日不适后，身体已恢复如初，不出意外的话应是接种成功了。

　　在不忙的时候，田璞陶终于可以放心出去透气，孤身一人在庄子里四处转悠。

　　永叶庄家家户户闭门不开，即使偶尔见到人也是匆忙走过。庄里的丧事不断，哭丧的声音时常传出，病人的哀嚎断断续续。

　　即使成为了修士，在大自然面前仍是藏不住人类属性，天花会精准识别出每一个人类，将病毒无差别的传染。

　　所谓修行便是逆天而行，漫漫长路一步步脱去肉骨凡胎，终会告别人生苦痛。

　　田璞陶是幸运的，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天花，她因接种成功已经不再惧怕。人世间很多事便是如此，只要赢过一次，就算是小小的胜利，对生命来说也有其了不起的意义。

　　正走在庄中的土路上，前方一妇人不慎摔倒，满怀蔬菜散落一地，田璞陶见状上前帮忙捡起。

　　“姑娘，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快走吧。”妇人头上身上缠着白布，家中应是刚出了丧事。

　　“无妨，我送你回去。”田璞陶搀起妇人，将几捧蔬菜接过，跟在妇人身后往庄子深处慢慢走去。

　　一路走过，多数院子皆已空置，一些仍留在庄里的人家也是闭门不出，寂静无声。

　　“这天花是足以毁容致命的恶疾，姑娘为何不怕？”妇人看一眼田璞陶清丽无瑕的玉颜，心中一阵不忍。

　　田璞陶心想，若是讲出自己接种了天花，怕是会被当成疯子；若说自己已经染过，又恐这妇人把自己当染病的祸患。

　　迎面而来的路人脸上布满了痘疤，看得她一阵战栗。

　　“说不怕是假的。只是眼看永叶庄不幸遭灾，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薄力。”天灾不挑人，世事皆无常，这世间几人能做到不畏死亡。

　　“是啊，永叶庄历经千年，还是第一次遭了这样的苦难。”妇人望着村落荒凉，眼中尽是悲伤。“这世间恐怕唯有飞升的上仙无惧天花，凡人之躯多灾多难，只能自求多福。”

　　厚重乌云低垂，将光亮尽数遮去，空气潮湿闷热预示着将有大雨将至。

　　前方到了妇人家的院子，只见院中一棵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与这苍凉景象格格不入。满目失色的世界里，仿佛唯有那鲜活的翠绿遗世独立。

　　离那树越近时，田璞陶的灵根似有感应般被吸引。

　　这院子里的树竟是有灵力。

　　霎时间大雨倾盆般落下，豆大的雨点从空中砸落，耳边雨声噼啪作响。

　　“姑娘，进来躲会雨吧。”

　　妇人将带回的蔬果洗净，准备生火做饭。

　　田璞陶站在屋檐下，远远地看着那树在风中摇晃。大雨冲刷后，翠绿叶片颜色更加鲜亮，泛着淡淡油光。

　　妇人见她看得入神，开口道：“这树名为云叶树，是村子里世代流传的树种。凡是扎根在此家族绵延的，院中都有此树。”

　　既是云叶树，看来这便是那魔族要寻的东西了。那人身为魔族，冒着染病危险来此地只为千年云叶果，甚至不惜高价收购。这云叶果究竟有何用处，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早听闻庄中有云叶果，不知是做什么的？”若是能得灵丹妙药，也许这村落也不至于此。

　　“庄里的老人说，人族食之可得仙骨，你们宗门子弟自然是用不上的。”

　　“只是这树已经许久不曾结果了。”

　　云叶果起初只是寻常果子，因受了仙人的点化，果树有了灵性。庄里的孩子吃了仙果，得了灵根跟随仙人远去。但自那之后，云叶树结果的时间越来越漫长，如今已是百年一结果。人族寿命何其短暂，多少人终其一生都等不到云叶果，在庄子里抱憾离世，村庄也因此得名“永叶庄”。

　　“不知吃了这果能得什么灵根？”

　　“什么灵根都有，运气好生出上品火灵根也是有的。”

　　没想到这庄子竟有这样的仙果。灵根自是天生之物，凡人本无灵根，生出仙骨便如得了新生。

　　“只对凡人有效？”田璞陶追问道。这样好的东西，若是自己能再生出一个灵根，也许修炼没那么难。

　　“云叶果若是有让修士再生灵根的本事，我们永叶庄便要出名了。”妇人的回答浇灭了她的幻想。

　　“这不过是普通人孤注一掷的修行出路，得了好灵根也就罢了，最怕生出劣等灵根，既不甘心一生平凡，又不得修行成仙，偏又生了灵根，再难回到凡人生活。”

　　从小听多了老人们讲的故事，有时候她也不知这云叶果是好是坏。总有人心存幻想一朝飞天，可这人生苦短，总不该全部寄托于修仙。大抵做人就是如此，庄里既种了这样的机缘，就像种下了飞升的希望，每日望着葱郁的仙树，如何接受余生碌碌意难平。

　　她嫁的男人便是这样，自小就盼着树上结果，吃了便能远走高飞浪迹江湖，一生的梦想不过如此。两人相伴几十年，人生已过半场，一场天花夺走男人性命，只留下她与几个半大的孩子守着院中的飞升梦想。

　　世人只道成仙自在逍遥快活，却不见飞升之路铺满枯骨。

　　雨声淅淅沥沥渐停，田璞陶走近云叶树仔细端详。这树的确古怪，虽为木系灵植，却无木系灵力发散，注入灵力感知，根系深厚的确是有些年头。

　　她的灵力在树中游走，到枝干处时她感觉到似有异常。枝干聚集了团团灵力，像有东西呼之欲出。

　　“这树就要结果了。”她暗自惊呼。

　　木灵根最擅长的便是灵植催熟，她催动灵力牵引枝干，不多久便开了花。

　　然而这树实在太高太大，像是要把她抽干一般，仅一小会就用尽了她所有灵力。田璞陶快速收回灵法，努力平复着呼吸。

　　大雨后的空气更加清新，花香弥漫了整个小院。

　　妇人循着味道来到院中，只见满树花团锦簇灵动逼人，将失落的小院映得光彩熠熠。

　　田璞陶继续催动灵力，花蕊缓缓低垂凋落，取而代之的是颗颗青果。

　　“天呐……”妇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场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的云叶果，如今就在她的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颗颗冒出。

　　这树若以自然速度生长，要结果还需两年。如今有了她的灵力加持，果子成熟也是指日可待。本就是将结果的样子，就算田璞陶不出手，这树也马上将要开花。

　　满树的小果挂满枝头，妇人站在树下已是泪流满面。

　　“夫君……你念了几十年的树结果了。”

　　“谢谢姑娘，让我有生之年得以见此场景。”妇人含着泪答谢。

　　灵根对凡人之躯犹如荒漠泉眼，得此机缘往后人生路径都将随之改变。

　　“这果子，我能拿走一个吗？”若是能带回种在云隐山上，往后结果了也能卖出好价钱。

　　满树的果子还未熟，以她的灵力支撑整棵云叶树是不可能之事，但催熟一枚果子应是没有问题。

　　青绿的小果鲜嫩欲滴，妇人挑挑拣拣摘下一枚大的递给田璞陶。

　　“结了满树仙果，也不知如何答谢，姑娘喜欢便拿去吧。”

　　凡人眼中的仙果，在修士手中则是毫无用处。既不能提升修为，也不能淬炼根骨，也不知那男人要去是何意。以她对药铺老板的了解，若不是稀罕物件他必不会高价收购。

　　枝头挂果的消息不出两日便传出，妇人院前排满了长队，说媒的媒婆也要踏破门槛。庄中难得一见云叶树结果，这是永叶庄的大喜事。自那之后，庄中的天花也渐渐散去，众人皆言是千年云叶树显灵，护佑庄子平安。

　　有人得见云叶树开花那日，院中金光四起映入长空。传闻是隐世仙人在此做法，如能服下一枚树上仙果，必将生出千年难遇的上好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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