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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罚
刑堂还是一股子怎么洗怎么熏都消不掉的血腥味,夜晚特开的刑堂中打了三十六盏油灯,照的四壁森然。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死”家法,断指的铡刀,绞了金丝的牛皮鞭,闪着寒光的透骨钉……
沈骰玉十二岁被杜心九养在膝下,从小就是个混的,没少进刑堂挨罚,罚到后来都罚皮实了,不觉得多疼。可哪次来都怕,是刻进骨子里的不敢造次。
林惊鸿犯了帮规,别人不敢主罚,生把在后街另外立了屋子住的刑堂堂主詹森老爷子给叫醒过来了。
詹堂主是各堂中年龄颇长的,当年给跟着杜月笙打天下,帮主犯错他也是罚过的,不偏不倚,得了个“铁面阎王”的名号。
詹老爷子年龄大了,大晚上让人从热被窝里拽出来,心脏都砰砰乱跳着。他轻叹一口气,翻开青/帮律册。
“林先生,帮规第二十九条。”
“主事者伤,主事者杖十,”林惊鸿平静的仿佛等下板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一样,“我领罚。”
詹森点点头,他很是欣赏林惊鸿的从容不迫,这就是成大事者的泰然。此子真有杜先生的英姿,或者比之更甚。
“沈骰玉,帮规第十条。”
沈骰玉抄过帮规不下百遍,仍是背的磕磕绊绊。甫一问他,他还得想想。不过这会他急着带林惊鸿去看大夫,哪有心思想帮规。
“你就打吧,詹老头,别磨叽了!”
“詹堂主,沈骰玉放肆,林惊鸿代为回答,”林惊鸿眼前发黑,他有些站不住了,他咬住舌尖,靠着疼痛转移注意力,稳住身形,“帮规第十条,主事者伤,护卫不力者杖三十。”
“我认罚我认罚。”沈骰玉都脱了外衣,要过去挨罚,却被林惊鸿拦住了。
林惊鸿缓步走到刑堂正中的青石板上,正对刑堂中央的“忠义”二字,慢慢跪下。
“沈骰玉今日护主有功,是我自己疏忽,这三十杖我替他领了。”
“林惊鸿,你——”林惊鸿抬眼看向沈骰玉,他的脸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控制不住的在微微颤抖,他眼神更加冰冷,告诫意味不言而喻。
“沈骰玉蔑视刑堂,口无遮拦,是我管教不严,再加十杖。”林惊鸿说完,向着詹森抱拳。
“一共五十杖,请刑堂赐罚。”
两个主刑的刑手不敢擅自动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向詹森。
詹森额头神经跳动着,他看看林惊鸿被血浸透的胳膊,还是说了,“打!”
两个水火棍高高扬起,交替砸在林惊鸿背上。
沈骰玉双眼猩红,若不是被四个刑堂帮众死死按着,活要剥了詹森的皮。
“詹——”
詹森一拍桌子,指着沈骰玉,“你们别拦他,叫他过来,叫他骂,他骂一句就再加十杖,砸一样东西就再加二十杖,我看是他的膝盖骨硬还是林先生命硬!”
都是千年的老妖怪,林惊鸿开口詹森就知道林惊鸿的意思,这沈骰玉可以罚,但是刑堂罚不得,这是他的人,打他就是打林惊鸿的脸面。
“我!”沈骰玉看向林惊鸿,林惊鸿双眼下垂,根本不看他,他恨恨又没法子,闭上眼睛,扑通跪下了。
耳边只有棍棍到肉和刑手报数的声音,林惊鸿全程一点声都没发出。明明身上一点都不疼,但沈骰玉觉得棍棍都砸在他心上,直把他的心砸成烂泥。
终于数到五十,沈骰玉爬起来走到林惊鸿身边。
“林惊鸿谢罚,此后定痛定思痛、惩前毖后。”
林惊鸿守完了规矩,才扶着身旁的沈骰玉的胳膊缓缓起身,慢慢走出了刑堂。
“你……”沈骰玉没说完便看到林惊鸿极其轻微的摇摇头,“找人,去看看你留的那两个活口,还活着吗?”
林惊鸿觉得哪哪都疼,特别是刚挨了打的脊背,火辣辣叫嚣着疼。
“行,我找人去看,你就别操心了。”沈骰玉强制扶着林惊鸿进了后厅,进了后厅给林惊鸿留的休息屋子。
大夫一早就在这候着了,远远看到林惊鸿过来了,赶紧迎上去。
“林先生,沈先生。”
“别整那些没用的了,快给他看看!”沈骰玉一拽大夫,把林惊鸿快破成碎片的衬衫扒下来,给人按搁到软榻上,自己大大咧咧坐一边了。
林惊鸿后背的伤不算重,敷了伤药止住血也就算治过了。他手臂的贯穿伤才是大夫头疼的伤口,大夫费劲了平生绝学,堪堪给林惊鸿止了血,包扎上了。
有小弟来回话,沈骰玉出去听了,面色不虞的走进来。
“死了。”不是问句,林惊鸿早有预料。
“人影都没了,我真他!”沈骰玉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脏话问候大刀帮的众人,他狠狠砸了一下面前的木头小几,那小几应声碎成两半。
“折腾了这么久,还在才奇怪。”林惊鸿趴伏在床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大夫让小厮去煎药了,这时已经送来了。
沈骰玉接过大夫手中的大汤碗,那热气腾腾泛着苦味的汤药,他看着都直皱鼻子。林惊鸿也被这味道唤醒,他眼皮抽动,睁开眼睛,拿过了汤碗,用左手一勺接着一勺的送进口中。
“你一仰脖喝了不行?”沈骰玉心里烦躁,看着林惊鸿这样子更是着急。
“你要烫死我?”林惊鸿压着难受,眉眼间难见的不适。林惊鸿这一口一口也算喝完,碗底黑乎乎有点药渣。
沈骰玉眼皮子打架,累了,手臂抵着腮帮子,盯着林惊鸿,看他喝完了,一揽手把药碗放桌上了。林惊鸿嘴里泛苦,想要漱口,硬挺着要坐起来,沈骰玉见了赶紧压住他伤少的肩膀。
“消停呆着,我伺候先生。”沈骰玉倒了凉茶,递到林惊鸿嘴边,又拿了痰盂叫林惊鸿吐了,那淡褐的茶水中还漱出血丝。
“你嘴怎么了?”沈骰玉想捏住林惊鸿一看究竟,被林惊鸿躲了。
“咬的。”
林惊鸿就微微一抬身,手臂的伤口又隐隐渗血,血腥气撞进沈骰玉的鼻腔,唬的他体内翻涌。
“你出个声能掉块肉?死撑着疼的不还是你自己!”沈骰玉不敢大声,怕惊着现在瓷娃娃一样的林惊鸿。
林惊鸿不答,反说了其他。
“替我好好安葬老周,要大办,直接走我的账。”
沈骰玉点点头,老周他也熟悉,小时候还教他用弹弓子打鸟,这就没了。
“你睡会儿,明个我提着王虎的脑袋去老周坟前祭他。”沈骰玉抖落开小毯,轻轻盖住了林惊鸿的腰身。
又是打架,又是受伤,又是挨罚,又是喝药。这么折腾下来,天都要亮了。林惊鸿不是不困,只是一有睡意,身上的疼就排山倒海的唤醒他。
林惊鸿虽然闭着眼,沈骰玉也知道他根本没睡着。沈骰玉透过门窗看着天边泛起的死鱼白,嘬得牙花子生疼。
“不然让洋医生给你整点止疼的?”沈骰玉看着林惊鸿微微颤抖的眼睫,更是轻轻说着。
“你不如给我块烟膏子。”林惊鸿果然轻轻开口,却是没睁眼。
“真要?”沈骰玉知道林惊鸿疼,他果断起身,又坐下,又站起,难得的踟蹰,“不成,我找洋医生来给你看看,那个不许碰。”
“别找了,也没那么疼。”林惊鸿这才睁眼,朝着沈骰玉轻轻一笑。
“你?你诓我!”沈骰玉一下子看出林惊鸿是试探自己,帮里本来就有这生意,但帮中严禁自己人抽烟膏子,一经发现,受了帮规,丢出去,里子面子全都没了,真是比死还不如。
“小点声,我听的到。”林惊鸿眯缝着眼睛,简直是气若游丝,比西子还西子的样子。
“你,你做什么上赶着挨罚?”沈骰玉发着气声,他刚就想问,没敢问,看林惊鸿也睡不着,问出来分散点他的疼。
“帮规不能破,今日给我开了特例,明日就有人质疑我的威信。”林惊鸿等着沈骰玉问下面的话,他知道这只是个引子。
“那,那你,”沈骰玉不好意思问出口,微黄的脸红成个洋柿子,“做什么替我挨打?”
“九爷把你交给我,你就是我的人,”林惊鸿说完,停顿好大一会,沈骰玉以为他睡着时,林惊鸿继续说,“我的人,只有我能动。”
“是是是,林先生要罚什么啊,沈骰玉都受着,是刀山火海,还是冰窖油锅,沈骰玉都服。”沈骰玉沾湿个帕子,给林惊鸿拭了脸。
“我们得让大刀帮知道后悔怎么写,”林惊鸿仰着脸,直直看向沈骰玉,“别叫九爷知道我替你挨罚,你这把砍刀得绝对锋利。”
林惊鸿不再说话,沈骰玉也难得安静。檀香在卧室中起起伏伏,抚慰两个都有些沸腾的灵魂。微光洒进高窗,林惊鸿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不得安眠。沈骰玉叼着根烟,没点,纯粹过过嘴瘾。
“沈哥,林先生,杜先生召见。”后院弟子在门外轻轻敲门,低声道。
沈骰玉掰掰僵硬的脖子,“啧”了一声,“娘/的,打完还训话?杜先生就没点正经事?”
说话间,林惊鸿已经撑起身子坐起,他每动一下,身后的杖伤都像又挨了一遍,只是起身,林惊鸿又出了一脑门子汗。
“你慢点。”沈骰玉拿了衬衫递给林惊鸿,林惊鸿接了慢慢穿上。
“长痛不如短痛,走吧。”林惊鸿拿了干净帕子擦擦脸,收拾得当,推开门,和沈骰玉一起往前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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