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厢

　　“放开我！”云衫奋力挣扎着，对方力气比她大得多，她抬起头用不屈的眼神和面前这个男人对视，一字一句道，“席墨云，放开我。”

　　连名带姓的呼喊让男人骤然清醒，意识到此地人多眼杂，他微微侧目撇了一眼旁边的人群，顿时松开了手。云衫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背过身去，不去再看这个人。

　　“大少爷回来了！”玉茹适时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好让我们提前准备准备饭菜。”

　　“不必劳烦二娘。”席墨云整理着袖口，神色已恢复如常，“原只是回府探望母亲，听见争执声才过来看看。”

　　孟鄢才知道此人就是席家的大少爷，是席乐言同父异母的哥哥，二人长得并不像，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二人眉眼间有些许相似之处。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这位看似持重的大少爷，对待四姨太的态度竟比席乐言对他还要逾矩。难不成是因为他和四姨太年龄相差不大，所以语气态度更随性些？

　　“回来看过老爷了吗？”

　　“方才在纺织厂里已经同父亲见过了。”提到纺织厂，大少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愁闷，“二娘，时间不多，我先去拜访母亲了。”

　　“好，快去吧。”二姨太目送大少爷离开，转向云衫又想说些什么，结果对方扭头就离开了，只留下一道绰约的背影。

　　.

　　连胜路位于奉天城的中心位置，地处繁华，人来人往，席家的汽车大刀阔斧地开在街上，像头黑色的野兽，道上的行人迫不得已，纷纷为它开路。

　　“行啊席少爷，老爷子送你的开工礼可真够气派的！”杜承昱知道了席老爷送了席乐言一辆车，便自告奋勇举手要当司机，坐在车上开到医院门口，酸不溜秋地抚摸着方向盘，“可比我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子强多了。”

　　“杜叔叔知道你这么说他么？”席乐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杜承昱眼馋的模样，皱着眉头说道，“行了，我要下车，你待会把车开到纺织厂去。”

　　“啊？你晚上回家怎么办？”杜承昱傻傻地问道，“腿儿着啊？”

　　“医院离我家不远，犯不上。”席乐言说道，“让我哥开吧，这两天家里厂里两头折腾。”

　　“诶，你大哥回来了？”杜承昱好奇道，“听说他前两日去沪城了！怎么样？好玩吗？听说那边的歌舞院特别大！歌手更是人美声甜！”

　　“我哪里知道，”席乐言关上车门，“大哥回家之后我们还没见过，你要是想问，去厂里的时候可以问。”

　　杜承昱撇撇嘴，席墨云自小就是他们这一帮富家子弟的榜样，性格稳重，他们玩耍惹祸的时候席墨云不仅不掺和，还是替他们擦屁股的那个，长大后更是早早地参与了家里的生意。

　　这样的人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杜承昱咂了咂嘴，开着汽车轰隆隆地离开了。

　　席乐言作为关系户，从踏入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就有人引领着他一路来到了院长办公室，阵仗不大，引领人全程悄咪咪的，话不多说，在院长办公室敲了敲门，把席乐言送进去就离开了。

　　“乐言好久不见啊，都长这么大了，”院长带着眼镜，看起来很和蔼，“你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多谢张院长挂念，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

　　“本来只想给你安排个轻巧的活，可是你爹说你不愿意，所以这才让你进急诊室的，要是觉得压力大随时跟我说。”

　　席乐言脸上微笑着，外面的日光照得办公室一片明亮。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小时候梦想治病救人，家里就安排出国学医，回来后他不想接手家里生意，也顺着他让他进了最好的医院，不想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又让他去人多的岗位大施拳脚。

　　任谁听了都会感叹他真是命好，家里不仅对他百依百顺，还有能力任他选择，就算哪一天他累了，只想吃喝玩乐，家里的钱也够他挥霍到下下辈子也花不完。

　　可席乐言仍然不畅快。

　　但这点不畅快不仅无法诉说，甚至连自己也无颜承认。

　　.

　　这几日由于老爷和两兄弟不在家，府中竟然意外地清静。

　　孟鄢闲来无事，除了白日月牙陪他散散步以外，剩下便在房中望天消磨时间。

　　他倚靠在塌上，目光懒散地环视着房间，屋内陈设没变过，孟鄢看得厌烦，直到视线落在矮柜上那被绒布盖着的琴时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摸过琴了。

　　琴身被保护的很好，孟鄢用柔布仔细擦拭了一遍，又调松些琴弦，拨弄了几下试音。

　　声音如常，孟鄢放置好琴身，坐在桌前，循着脑海中的谱子，指尖挑弄着琴弦，潺潺琴音如流水，不知不觉才发觉自己弹的竟然是那首《捣衣》。

　　孟鄢没有停手，只是安安静静地继续弹着，月牙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歪着脑袋，捧着脸，听得如痴如醉。
　　连外面来了人也没发觉。

　　孟鄢自己更是意识不到，直到一曲结束他停下手，这才发现眼前熟悉的身影。

　　席乐言靠在门框上，身穿深灰色的大衣，看起来比初遇时成熟稳重了许多，不过面对孟鄢时那副沉稳的模样又卸下来了，冲孟鄢挑了挑眉：“真好听。”

　　孟鄢看见他很意外，怔愣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怎么不弹了？”席乐言缓步走道他面前，伸手拨弄了几下琴弦，却被孟鄢一掌拍开。

　　“你别乱动！”

　　孟鄢气鼓鼓地瞪着席乐言，然而对方早就对孟鄢的态度免疫，也不生气，只是说道：“至于这么嫌弃我么？”

　　“你来我这做什么？”孟鄢皱着眉头打量他一眼，又仔细地擦了擦琴弦。

　　“这几日我没在家，你就不好奇我做什么去了？”

　　“我只是一个你相识不久的姨娘，平白关心你做什么？“孟鄢轻哼一声，“再说你这么大的人，有手有脚的，还怕你在外面饿死不成？”

　　席乐言：“……”
　　孟鄢又提起了自己的身份，仿佛无时无刻地在标榜自己是他爹的夫人，席乐言微微眯起双眸，忽然觉得有点牙痒。

　　“你就这么在乎自己的身份？”

　　孟鄢被席乐言冷淡的表情看得浑身发毛，不解地看着他：“那怎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行，你说没错。”席乐言忽然一改常态，不再跟孟鄢据理力争，而是眼中憋着蔫坏，语气里带着调笑，“那我以后就按规矩喊你姨娘如何？”

　　姨娘这两个字被席乐言把玩这唇齿中，明明是这院中最常见不过的称号，偏偏被席乐言对着他说出口后变得莫名旖旎。

　　孟鄢的耳根有些发烫，也许是二人年纪相近，席乐言这么一称呼才让他觉得奇怪。
　　他垂下目光，睫毛微颤，但是耳后的红潮骗不了人，这点反应被席乐言一览无余。

　　席乐言忽然心潮翻涌，他确实是故意的想逗一逗孟鄢，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不仅没把他的心思压住，反而想要更过分。
　　他要看看孟鄢还会怎样。

　　“怎么不说话啊姨娘？”席乐言得寸进尺，“不喜欢这个称呼？”

　　“席乐言！”孟鄢愤然抬起头，恼羞成怒地看着他。

　　“我在。”席乐言眯着眼睛对他笑。

　　“你快滚出去！”孟鄢抱起琴要放回去，席乐言伸手想要帮他拿，却被孟鄢闪到了一边，甚至孟鄢还用肩膀想要撞开席乐言。

　　但二人实在体格差距太大，席乐言人高马大跟根柱子似的往那一杵，孟鄢不仅没撞动，肩膀还生疼。

　　“你是铁做的吗！”

　　孟鄢实在是气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地骂他，席乐言绷着嘴角的笑意，接过孟鄢的琴放在矮柜上：“我肉体凡胎，不是铁人。”

　　月牙有眼力见的将盖琴的绒布放上去，孟鄢这才想起来她还在这儿，小姑娘目光纯净地看着二人，孟鄢便皱着眉赶席乐言走：“你快回去吧，我这不能一直留你。”

　　孟鄢这次没在仁慈，语气中带着坚决，于是席乐言也简要道：“我来是想告诉你这几日我去医院了。”

　　“你生病了吗？”听到这里孟鄢不禁开口关心，他怕是因为自己上次传染给席乐言的。

　　“姨娘这么关心我，”席乐言在孟鄢逐渐发火的目光中收敛了笑意，“不是的，我在华侨医院工作，以后会比最近还忙，可能不会经常在家。”

　　听到这里，孟鄢一切情绪消散无踪，像是被寒风贯穿了胸口。他终于知道席乐言这几天不见人影的原因。

　　这个之前百般看不惯自己，而后又整日烦他的祸患终于彻底远离了自己，合该庆幸才是，为什么自己高兴不起来呢。

　　难不成是自己把他当做了朋友？

　　朋友这个词对孟鄢来说很陌生，自小的生活环境让他交不到朋友，甚至小时候还常常被同龄人欺负排挤。

　　而席乐言算是孟鄢二十年的生命中唯一真正尊重过他的人。

　　怪不得自己听到席乐言喊姨娘浑身难受毕竟好朋友怎么能喊自己这个称呼呢！

　　孟鄢豁然开朗，一切都有了理由。只是席乐言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孟鄢在想什么。

　　“喂……你不会在心里暗自窃喜呢吧？”

　　“不是的，这是你喜欢当职业”孟鄢用力摇了摇头，对上席乐言的眼睛，目光认真又坚定，“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席乐言更看不懂了，说话都结巴起来：“什……什么？”

　　“谢谢你，愿意来到我身边。”

　　孟鄢本来还想加一句“我的朋友”当后缀，但是没好意思，只是微微翘起了唇角。

　　但是席乐言完全误会了孟鄢的意思。
　　他站在原地，大脑一片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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