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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
念念并没有死在那一天。
她和老人回了家,老人为她摘了一大把鲜花,她捧着那捧五颜六色的花,一路走,一路掉。
走到那栋别墅前时,花只剩下一小把了,念念将它们插在一个瓷花瓶中。
老人询问念念的家庭住址,念念摇摇头,不肯说。
她就那样住了下来,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所有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希望的光芒,集体的恐惧在这几天降到最少。
饥肠辘辘的杨臻等待着,试图寻觅到一点恐惧,可恐惧的味道在过年的氛围中被无限稀释,人们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即便那幻想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杨臻花白如鸡窝的头发下,是一双浮肿的眼睛,他肚肠饥饿,像一头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野兽。
内心的兽性与人性不断斗争,他站在别墅的三楼,视线顺着原野不断巡弋,试图找到一个落单的野兽。
原野已经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
今年的雪下得少,黑色的土壤尚未被积雪完全遮盖,白色灰色和黑色交叠在一起,一块一块,像刚褪妆的戏子的脸。
小女孩念念穿着一件小棉袄,脖子上围了一条红围巾,她脸上白嫩了些,身上的伤疤变浅了不少。
她在原野中走着,身旁牵着那条小狗,小狗的就叫小狗,杨臻不让念念给它起名字。
杨臻肚中饥饿,他在阳台冲念念招手。
是时候了。
念念裹紧衣领,牵着小狗从前门跑进屋子,她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旋转楼梯上行,跑向三楼,奔向杨臻。
“杨叔叔。”念念喊道。
杨臻走过来,拉住念念的手。“跟我来。”
念念顺从地牵着杨臻,两人往楼顶走去,楼顶的边缘有规律的方块状凸起,上面只放了一个小小的铁铲和一把电钻。
杨臻将电钻拿起,又将铁铲递给念念:“我把东西挖开时,你将石头铲到一边。”
念念点点头,杨臻开始用电钻挖楼顶边缘的方块凸起,灰白色的粉末飞起,细碎的石块掉下,内部逐渐由灰白色变成浅褐色,石块也变得松软,电钻像是陷进了一团泥里。
念念将石块铲到一旁,蹲在他旁边,用双手捧着脸,认真地看着。
她为什么不害怕?
杨臻转头看向念念,“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
“艾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试图杀了我,但失败了。”
楼顶的空气发冷,气流卷起念念的红围巾,在一片灰白色的世界中,这抹红色是唯一的亮色。
“你……你是杀人犯。”
念念的语气有点发抖,但杨臻却没有尝到想象中的味道。
他说:“你现在也要和他一样了。”
杨臻站起身,冬日的太阳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用光线织好的网里。
他做了许多年厨师,身材高大,手腕有力,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眼中半是惋惜半是贪婪。
他再次打开了电钻,慢慢朝念念走去,念念后退,手摸到了门,已经上了锁。
小狗汪汪叫着,跑过来撕扯杨臻的小腿,杨臻一条腿弯曲,将它踢到墙角。
小狗嘴角吐血,一条腿骨折,瑟缩在角落,犹豫着要不要冲上来,庞大的恐惧气息从它身上溢出,像海浪一样拍向杨臻。
杨臻吸了一口,轻吮着舌尖,只有一个味道还不够,他想要更多,更复杂的口味,搭配到一起才最美味。
念念跪下身,将头颅低垂着,红围巾散落在地,露出皙白而脆弱的脖子,她没有哭泣,没有颤抖,像是早有预料。
她为什么不害怕?
杨臻再次发出疑问,他将电钻的强度开到最大,试图用尖利的声响来激发出女孩最原始的恐惧。
他将电钻慢慢靠近她的脖子,那电钻还在响。
爸爸,我来找你了。
我们在花丛里奔跑好不好。
女孩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连一丝恐惧都没有。
杨臻看着脖子喷血,倒地死去的女孩,一时间竟有些挫败。
他什么味道也没尝到。
他将女孩的尸体处理掉,至于在墙角发抖的小狗——它是个败类,它竟敢为了她背叛主人。
杨臻搭配着它的恐惧,将它吃掉了。
美味。
“找到了!”
一个警察从楼上冲下来,一挥手领了几名警察往楼上跑,同时开始朝警局打电话。
“再派出几个人,带上工具,电钻,电锯,担架,再把法医带过来!”
艾森的尸体被发现,起因是一名警察,他拿了一根铁棍,挨个从一楼的墙壁敲上去,他曾处理过一桩墙壁藏尸案,所以知道什么细节都不能放过。
他敲到楼顶,一个方块凸起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内部又有气声,他又敲了敲其他的石块,尽管外观完全一致,手感却完全不同。
其他队友仍在下面搜查,他一路猛冲下去,恨不得立刻跳到一楼通知自己的上司。
他们将这块石块平整地切割开,切到中间时,电锯切出了一小片塑料,又切出了一块骨头。
两个警察的脸慢慢由红润变得苍白,守在一旁的法医也慢慢站起,他十分熟悉那块骨头,那是人类的骨头。
朋友打来了电话。
曾游接听了,他没有回话,短暂沉默了一分钟后将电话挂断。
“杨臻的死刑不可避免。”曾游说。
妻子:“你发现什么了?”
曾游将艾森的事情告诉她。
“看来,是我估计错了,我跟着杨臻的日记找到了同时间一个失踪的小女孩,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小女孩最后被他杀害,但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我认为小女孩的死亡是杨臻病态人生的开始,但显然不是。艾森的失踪时间更早,现在也已经确定了杨臻杀害艾森的事实,艾森,才是一切转变的开始。”
妻子喝了一口牛奶,说:“他罪行的开始我们无法确定,但最起码,我们知道他兽化的最高潮在哪里,对吗?”
“是啊……”曾游摸着下巴。“那真是人类历史上相当惨烈的一场悲剧了。”
“我现在就要去见他了。”曾游相当激动,他亲了妻子一下。
妻子羞涩地拨开他的脸,说:“赶紧走吧。”
曾游心情很好,纽扣上的摄像头正常运转。
因为艾森尸体被发现,杨臻的危险等级再升一个倍数,被转送到了一家固若金汤的实验室内,不与其他罪犯住在一起。
警方中有不少人的观念动摇了,他们害怕杨臻,更害怕杨臻那种以恐惧为食的特殊能力。
这种能力不可阻挡,不可退回,像是外星球的远古生物对脆弱的地球人所进行的一场测验。
不,不,更像是诅咒。
杨臻同样心情很好,他温和儒雅,永远紧闭嘴巴,坐在实验室的一张小床上。
透过防弹玻璃的透气圆孔,他能尝到任何一个来看望他的人身上的恐惧,随着他杀人的数目不断攀升,来看他的人身上的恐惧气味也就越重。
不过让他感到可惜的是,他们的恐惧都太相似了。
对杀人魔的恐惧。
都是这一种,再美味的食物吃太多也会厌倦,他想要一种别的恐惧,或者……一个完全不恐惧他的人。
曾有人在他眼前兴高采烈地奔向死亡,心中全无一点恐惧,只有一切结束的欣喜。
而那个人就不同了。
杨臻躺在小床上,铁制床板吱呀响着。
实验室里没有一扇窗户,一个彻头彻尾的牢笼,比监狱更牢固。
“你是在想我吗?老朋友?”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杨臻慢慢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由麻木变为欣喜:“艾森。”
在没有打开设备的情况下,玻璃对面的声音,这边听不到。
两个守卫守在两旁,一名护士坐在玻璃正对面的椅子上,今晚是她值班。
她感觉到玻璃对面有人影在动,慌忙抬起眼,“又是这一套,精神辩护无法让他脱罪的。”
两名警卫也笑了笑,其中一人说:“这老疯子的访客还真不少,明天就有一个。”
艾森正站在他的床铺旁,后脑勺粘稠的血液与白发混成一团,双眼开始腐烂招了一只苍蝇,嘴唇上的皮脱落下来,露出腐坏发黑的上下牙龈。
他身上的衣服全破了,一身精心剪裁过的白西装已经成了几片破抹布。
艾森那只有牙龈的嘴巴微笑着:“真是好多年不见了啊。”
杨臻:“我们不久就会见面了。”
“我的味道怎么样?”艾森问。
他那腐烂的皮肉上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酸气,胃部和肠子松垂下来,像是天上的一根风筝线。
杨臻的眼神慢慢失焦,嘴唇蠕动:“不错……不错……”
仿佛置身美食比赛的现场,他作为最尊贵的评委,对食物做出品尝。
“你已经厌烦了吧……朋友……”艾森的声音像断断续续的广播声。
杨臻上半身缠着一圈绷带,正渗着血,绷带下有一个子弹造成的伤疤。
他两眼翻白,胸腔里的心脏以不可承载的速度鼓动着。
艾森将已经腐化成白骨的手伸向杨臻,伸向他的心脏,触摸到他苍老而疲惫下垂的皮肤。
怦。
怦。
怦怦。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心脏弹跳,呼吸如野火灼烧,杨臻大口喘着粗气,跪倒在地。
护士与另外两名警卫对视一眼,迅速起身穿上防护服,打开双层玻璃门,给杨臻拷上手铐后联系了医生。
护士紧急做着抢救,艾森松散的身体终于脱落,掉到地上成了一堆碎块,其中一块手指还掉进了护士的帽子中。
在审判来临之前,他还不能死,他要在全国观众面前痛苦死去,而不是夜晚因为心脏病发死在实验室。
他害死了那么多人。护士想。
在凌晨两点,杨臻被成功抢救,他们将他推进了重症病房,用昂贵的药品吊着他的生命。
杨臻艰难呼吸着,他看见一个腐烂的头颅从门口滚了过来,紧接着是一块胸腔,一根大腿,它们都进来了。
最后进来的是护士,她头上的帽子里,一块手指指节来回弯曲,向他打招呼。
所有尖利的声音一同在他耳边炸响,如同小孩子窃窃低笑,声音来自它们,它们没有嘴巴,却能发出声音。
它们都转向了他。
他也听到艾森的声音,他的声音没有后来的苍老,而是像多年前两人在厨艺大赛上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年轻,活力,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们来看你了!”声音震着他的耳膜。
“我们来看你了!”护士弯下了腰,那手指正掉在他的脸上。
“我们来看你了!”艾森的嘴张张合合,像是在微笑。
年轻无比,充满希望。
“你必须做出选择!”护士探身摸向他的脉搏,她的嘴在不断弯曲,拉缩,像柔软的面团一样,那条红色的嘴唇一直延伸到耳朵根。
“你必须做出选择!”他看清楚了,艾森的确在微笑。
“恐惧的滋味太美味!”那些人体组织都唱起歌来。
“恐惧的滋味太美味!”他们的声音一阵接一阵,还分为高音部,中音部,低音部,脑中有小提琴声奏响。
“恐惧的滋味太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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